宗角禄康

场景介绍：皇城中央处一片水清林幽之所，古柳蟠生，碧波清澈。

------承平三年 夏------

[雪域上春夏之交的界限并不明显，昨日是微寒春日，今日已是乍暖初夏，就此阔别旱季燥风兜身冰棱消融折入漫长雨季，杜鹃歇败后碧池中的夏莲接替绽放，据传佛祖居无色天坐莲花座受十方世界朝拜，故而莲花便寓为佛花，因此颇受信佛的吐蕃人钟爱，皇城之中也一年四季不落花植。]

[我从纳木错归来，从古朴庄严的札西寺再度踏入九层无量宫殿，沿城墙一排列数下无数丝缨经幡悬挂在红墙飞檐之上，迎风招展无比辉煌，同我离开时有些微异样，我身旁一直有宫中女师跟随，她们负责教授我各种礼仪，这样隆重的仪式是用来迎接吐蕃...王后。]

[我在纳木错湖畔神殿同苯教上师一道持礼斋戒，因而错过了迎接新王后入城的仪式，还好这场两国间盛大的昏仪要在入城之后一月才能举行，一行人等便从大雪山折返回程。]

[拉萨河一支分流贯穿九曲在宫城之中，活水清澈见底，堤岸青草垂柳，入了内宫，周遭一切依旧如故，轻风未语却从风声里递来几声盈盈笑语，婉转动听，我不禁循声找去，走上长廊，曲径尽头是一处凉亭，仿唐朝建筑踩水之上而建，那里平时并无人问津，豁然开朗一方水境，跃入眼中竟是...生人？！]

[我站在离亭间不远的廊柱旁，手上绕三匝红玛瑙佛珠，似茫然闯入林间的幼鹿，那厢亭下正同侍女笑谈的女人，她虽露半面，但鼻弓挺直，明眸善睐。]

[顷刻间雾散驶离，刹那明了，她就是宋朝的公主，新赞蒙，亦是我将来的母后？！]

[忽然脸上一热，飞起浅红，始料未及的相遇，原以为会在她和阿爸的昏仪上见到她，却在我回宫的第一日，在巧合机缘下遇见，也似突兀的莽撞。]

[我当即转身就要走，就当从未来过，来日我们在大殿重逢，那时方准备好一腔合规应节的交谈。]

[从前所想的种种相处场面，都似燕雀惊扰轰然四散而去，我想过会有人来接替我母亲的位置，却从未想过她如此年轻，和阿满姑姑相差无几，亦有出神入化地美丽姿态，惶恐袭上心头，说到底木日梅朵都只是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远处层叠皎云游移，与皑皑雪色交融在巍峨耸立山巅，余下开阔苍穹尽余水洗似的湛蓝，如画般平铺在高顶飞檐之上，滤来阵阵清滢的风与息，全然不似京畿蓬腾的嘈杂与繁华。宫殿深阙也迥然相异，漆壁彩描的纹路似渺然仙境拓下，五彩幡旗与转筒迎来雪山拂送的风露，青石阶蜿蜒仿佛直通天宫，道旁栽种的古树葱葱如盖，高大挺直，浓郁树荫里不时踏来几个藏袍彩珠的人影，俱有着长发碎辫并清澈瞳眸。及见了我，酡红双颊略弯，便露出与我一般好奇又欣喜的神色。】

【噙着浅笑，由侍婢轻搀着在陌生而又宽阔的皇城里踱步，双目流连过高耸白墙与外间探来的几脉枝叶，及稍止步落座歇息，方觉四周俱是曲折廊桥立在泠泠碧水上，石墩桥头雕镂着或狮或莲，再兼水畔绿柳细垂，斑驳筛下的光缕明明碎碎，俱是中原风态。分明出京畿不过月余，染此刻睇来旧景却恍如隔世，往昔种种仿佛皆被这异地所抹，魂灵都已涤净似又焕发蓬勃生机，不需再被种种愁闷旧事桎梏】

【可这仅是碧阳正盛的错觉，过往又如何避得开。勿论是我、还是那位相公的。】

【循步声转颊睇去，正觑见一个稚弱背影，身量虽小，筋骨脊背却是挺直，有着揣测中一位公主应有的尊仪，而金晖斜来里头顶微摇的绒毛，却已泄出丝缕柔弱可怜的姿态。待孩童总是温和些，由侍婢搀扶着起身提步前去，浑不在意她似是仓促的脆弱，只笑意融融地唤道】

梅朵

【尾调稍扬却依旧笃然，纵她未回首相顾，仍单臂探出轻柔地将柔荑摊在她近前。风一掠，莲绣藏袍袖口羔毛细浮，茫茫细光里，正与我此刻双瞳中的柔软相近。未见过她，却自嘉齐处闻来不少旧事，她自小丧母离父避在寺庙中，甚是孤苦可怜。且因腹中的孩子与日后长久打算，自然是要待她亲近些。微挑长眉，含笑缓声轻语】

你怕我？

[我慌张背身将大千世界无穷变化一应阻挡在身后，抬眸四顾，涌然清秀景致浮化了模样，一切都变了，我听到胸膛在鼓噪的心声，鹤唳风生，瀚海波涛三千丈就在三寸之地憾然威吓。]

[纵是演算谋划千万遍，再做镇静淡然态，不及相见一刻呼啸而来飓风掀翻所有，徒然一身来面对这场哗变，我到底还是怕的，怕来之不易的关怀就此撒手而去，怕人心善变终会物是人非，故而要做离世的假象，手持清规戒律，口诵佛家经典，将此心此身抛往虚无缥缈界。]

[固执地不被打动，不被离愁，不被红尘悲欢左右。]

[我七岁了，在这段刚刚起步的年岁里意外经受了太多亲辈给予的磨难，即使央吉一再遮掩试图让我不闻不问，可从雪山后刮来的风哪里是能轻易挡下的，奴仆们在阴暗间落里窃窃私语，山风将它们吹到我耳边。]

[我的母亲，摄政王的王妃，谋害过自己的孩子，甚至希冀她的死亡降临，世上再无比这更残忍的弑杀亲子的行径，我是她的女儿，她为何能下手！]

[原来......我的出生，不曾带来喜悦，相反却是另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痛苦，一场无端降注于我的灾难，让我入佛门，涩若青果的年纪就同‘无情无爱无心无欲’的佛法相伴！]

[沉浸在往事中，难免让心绪起伏跌宕得极快，可当我伤心难过时，只能独自缩起忍受，幼狼尚可回到母狼肚腹下呜咽，我就连央吉的怀抱都不能过多留恋......]

[身后传来女人娇柔的呼唤，像昂贵丝绸厮磨出的声色，她吐蕃话学得不差，却依旧保留了宋地的明艳大气，我该要转身过去吗？之后女人又接上一句——‘你怕我？’]

[不，我并不怕你，只对你即将登上的宝座，发自内心的憎恶。]

[这是礼节不能失礼于人，笔挺脊背缓缓坚定，这是公主的姿态，我若要为这张绝色面庞赋以词藻，唯有动人心魄、神魂颠倒，短暂地失神过后，我想到父王大抵也会为这颜色倾倒，她生得美丽，来日再戴上七宝珠冠，何等耀眼夺目，锦上添花。]

[启唇欲语，却不知如何去称谓，唇瓣缝隙两三张合，最终行礼，道一声。]

殿下好....扎西德勒。

[这是我同她的初次见面，始于难料初遇，亦未知她将如何看待一个先王妃留下的子嗣，吉祥如意再好不过。]

【明媚炽烈的明日中悬，草色茵茵，斑斓光晕虚虚笼在几人身畔，朱碧玉珠折起润色，宛如这双双清澈的眼瞳，如水般映照出每人的心思。人如其乡，辽阔而苍远的天与地铸造出这儿明澈如许的人，色无假饰，言无曲寰，一眼便可瞧出端倪，更何论这位正处稚龄的小公主。鸦睫微垂，睇见她此时肩骨微颤，并发丝齐溢出余漪，正如秋狩时被围猎的幼兽，面对着利箭长弓不知所措地蜷起弱处，泣出孤鸣，筑起屏障。只是，我要叫她知晓，我并非骇人的刀枪剑戟。】

扎西德勒

【好顽地循她一句，续垂臂单掌攥起她小手，轻柔却不由分辨地拉至自个身畔，齐沿曲桥缓往前行】

【熏风起，绿水泛波，柳叶长摇。亭台楼影亦被这天际探来的大掌揉搓过，片缕碎又复拢，粼粼拼凑成白墙朱漆的巍峨高影，并非精巧绝伦、金尊玉贵，而属天地浩渺之气聚起的神魄，如古树雄山般有着矗立的筋骨，峻岭清气漫来，如在咫尺。侧瞥仔细量过身侧的小人儿，自藏袍边沿的花绣，墨黑束珠的发辫，还有那光洁脸颊上微紧的嘴角】

【纵见过皇家富贵、江湖豪客，无数刀光剑影里淌过深。此刻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以慈和的语气缓叙，引出她些微可能的话语】

梅、朵、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恍惚又忆起，若是昔年得所遂愿，那个孩子许也这般大了，自己那时是否偷起过名字呢？却在时光翻覆里记不太清了，念念不忘的，唯有那些灼心剜骨般的痛苦。闲适眼波转狭，不由抬手又抚了抚小腹，素指稍稍收紧，仿佛要攥住现下的所有，包括如今这个孩子、与日后和“他”一齐安静宁乐的生活，这是予过去的偿罪，亦是展望时唯一叫我愉悦的期许。再并大宋长公主的荣耀，我必须当好王后、这个孩子的娘亲】

【朱唇笑意渐深，白瓷肌肤上两笔描浓的玄眉微扬，又朗追一声】

嗯？

[她逐言谓道吉祥语，我将躁动起跃的心稍稍半歇，她生得如此姝丽，又聪慧异人，我匆匆看过她眼眸就避往远方，苍穹湛若雪湖，青云似渡客白鹤驾风来此栖息，与丹白鹤一道齐聚高原的还有得天独厚的人，贵无可贵能相较，人不可多贪多得，若如此必会引火烧身，但上苍将恩厚馈赠凝粹于一人身上，难免会让人沉思其中因缘。]

[未及无言尴尬却情泛起，她已执起我手动作轻柔和缓，不予我再度退避的机会，俩人一高一低走在草亭照影，天地高旷潋滟世界中，清风盈于双袖，埃尘不染罗衣，夏风吹散去眼底浅薄愠色，移步换景，绿荫垂映，壁花泊水，湖光山色明媚也逐层剥开了掩盖重叠的心。]

[我对人的眼光甚为敏锐，她小心侧视隐晦打量，让我眼前不由浮现了太多类似的情景，在桑耶寺，面对红袍喇嘛的膜拜，受赤巴大礼，在大殿高台，受吐蕃贵族严苛目光，他们中掺杂着太多晦涩难懂的变化，回宫前，在纳木错，同上师居莲花台，受万千信徒藏民跪拜，我看过了太多，受了太多......]

[她会如何想我？用汉人的话，我是她的继女，汉人重嫡庶尊卑，我母亲是吐蕃大族之女，她是大宋公主，天壤之别。]

[我在七岁的年龄里，再次对世俗的生活感到困惑与疲惫，要去猜度无数人的心，在佛寺，我只需听佛祖的，而在红尘，我却要听许多人的。]

[细细嫩嫩的眉弓弯起，又在须臾后放下，我在宫中学得第一件事，便是喜怒无人知。]

[其后，风作使者再次为女人传来一句话，我尽量将藏话说得缓慢些，绵绵软软似三月的柳絮。]

雪域上一年四季皆有格桑花节次盛开，梅朵就是花的意思，就是说格桑花。

[我借话仰首承天光去观她，晴光赤炽，她合身拢在光晕下华糜逶迤的宋衫将她妆点若壁画上萦绕五佛的神女，佛经上著阿修罗女美貌异常，若得阿修罗女为明妃，便可触及大道，功德圆满，我从未见过阿修罗，但她芳泽无加却可比拟。]

[我恍惚伸手去够她，嘴中低喃道。]

可否让我碰下您？

[她唇绽花颜，婉转可成歌，依言半俯下身，可我却未曾触及她，相反端详着这双惊鸿掠水的墨眸，久久沉思不语，我在阿满姑姑的面上也曾见过这般动人的景致，姑姑较若明月夜淡星辉，而她...仿若骄阳灼明丽，逼人不堪视。]

您是愿意来吐蕃的吗?

[远离故国，身负和亲万里而来，有前人可效仿，文成金城皆是吐蕃百姓的救世菩萨，那你呢？可愿修成佛母，渡这一方苦难。]

【我启程赴蕃的日子是在仲春末尾，由钦天监观星象推演而得，京畿难得的风和日丽，碧空澄泊，草木疏朗，燕雀翩掠过枝梢柳头，再渺踪云间，只有滴沥的婉转循清风和来，车马辘辘自恢弘门郭朱漆金钉下驶过，开启一段悠长而空阔的路程。历河北、广南，渡黄河，绕秦岭，马蹄踏来一带青碧，深山与大泽隐现半隅，又被绵延未尽的长路甩在后头。奔踏朝阳急赶夕暮，迎云雾烟霞，宿星夜偏驿，溅起雨花与枯枝残叶，滚落的碎石，亟亟的蹄印，一队载满嫁妆的马车、披坚执锐的兵士终在即将入夏时进入吐蕃】

【彼时我正在雕金饰玉的马车里小憩，侍女略携惊讶地喜声叫我朦胧张开眼，双瞳仍似有云雾恍惚，被车帘外光束一落，方才沥干水色，现出双清晰晶莹的黑眸望向外间。申时的日头西斜，平坦河谷水流静淌，半人高的芦苇婆娑，还有漫天昏黄色镀来山野重彩外衣，万物宁静祥和，宛若笔墨描成的彩卷。而最亮人眼目的，却是那遍野的娉婷花叶，密密匝匝，仿佛要将色彩与明媚铺至天际。而后才知晓，那便是格桑花。】

【“格桑花”，默咀着这几字，应声微低身。纵已有身孕，但自小习武又向来身体康健，便也并不觉为难。只微挑唇角噙着弯笑意，点漆双目直直迎入她眸子，贝齿一咬，素来笃定与洒脱的风致】

自然。

【闻后问时却并未再答，墨瞳微斜，分明瞥她小手一眼，笑弧愈深，似在谑弄她言行不致。续直起身引她齐往小亭行，及至两相安坐才悠悠拈起余语】

我是将门之后，自小便跟随师父学武，漫说日晒雨淋，受伤卧床也是常有的事。待我大了，又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从燕山府到荆湖路，山野到城郭，打马疾行，快意恩仇

你要知道，我并非纤纤弱质，而是不折的青松翠竹。

【娓娓而语，并不知她是否能理明其中含义，只一味浸在追忆里眸色晶亮，玉颊盈光。江湖之大之远正如夜，藏有无数或明或暗的星子，火光剑影，烈酒残雪，快刀饮血的畅意，轻骑千里的豪情，与侠骨柔肠的人，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慰藉。而如今，这希冀换做了腹中的孩子。眉略压，转睇她煦声笑道】

并且，我喜欢吐蕃，包括你父王、还有你——

【正目量她，莹润小巧的五官颇为清丽，肩胛单薄，披下的发辫乌黑柔顺，唯有一双眉眼似藏万缕，既有高峰烈日缔来的坚毅，亦有她手中琉璃珠一般的脆弱。不由便提手探去，屈指在她鼻尖一勾，弯眸笑道】

小格桑花。

[她有一段人所未知的往事，沉浸其中是璀璨明亮让人为之倾倒而想投身一道，去领略她口中所说山岳海川，行过春夏秋冬，看尽世上豪情万丈，快哉人生。我这厢做一听客，听她短短几句中描述的中原风土，已有些心驰神往。]

[高原上有数万年不化的积雪，有广阔宝镜明湖，藏北丰茂水草，芦苇荡沼泽泊，佛祖垂青这片与世隔绝的世外天地，恩赐万千福荫，雪宝顶上便是传说中的无色天。]

[在山那边是更为神秘渊博的中原文明，我不曾有机会一见，但王室之中却已有人远赴万里一睹风景，阿满姑姑也对我说起来她游历之行，同她口中的极为相似。]

[我低眸一角裙裾跳入眼眶，狮、象、莲花金银双线明暗交织铺展曼开，狮子是荣耀与勇气，世界驮载在象背上，莲花是圣洁之花，这些寓意深远的图纹承载着无穷夙愿，我将这些纹饰，在心底与她相比起来，她...很是契合。]

[话锋一转，谈及喜爱，她目光澄澈一望入底，不似虚假，鼻尖忽然一动，我微微怔住，她会喜欢父王，我并无奇怪，也只能将不解落在我身上，指尖不由抚上腕上佛珠，红珠在指下滑动摩挲，这是我下意的举动，当对俗世无措时，便向佛祖觅真理。]

[大抵是云丹赤巴同我教导的影响，一切因缘生，万般不由人，五浊恶世七难三毒。因而我想修得一颗明镜心，尘埃不染，波澜不惊，去洞晓世上魑魅魍魉，辨清虚实情意，最终不动不破，不伤不立。]

我姑姑同您很像，你们都曾经历过那些愿景，也都在心底留下了痕迹。

难怪难怪——

[为何难怪，连我也不知，只是心底蓦然所生感叹，就直了道出了。]

【碧荫轻带湖漪，瘦长柳叶悠悠飘荡，似渡船由岸至湖心泊来，轻撞上石砌廊桥，又浮沫般回旋开，水晕里摇曳过江南诗般的春意。若非眼前这个藏袍束辫的孩童，几要生出身处荆湖的错觉。只这孩童沉默的神色，许也因这光晕昏昏、徐风煦暖，竟叫我有些难以揣度。】

【眸波循她动作睇向那串剔透佛珠，朱砂似地殷红纯粹，暖芒里折出圣洁丰润的光晕，再及颈间、袖口袍角佛教干连的繁密花纹。也曾耳濡目染些佛法经义，但却并不大明了其中深奥，只当她是幼时缺少父母依傍而致的眷恋，此刻别有精思亦属正常。便也不以为意地径直候来，直至她开口言及嘉齐幼妹——双眉微扬，将眸波纵远一掠茫茫湖面，口中念起那个曾听闻的名字】

阿满

【她字句嚼来颇为玄妙，却并不觉异，笑弧绵绵荡开，唇齿咬准噙笑的清朗音色】

我还未见过，但我期待能早些见到她。

【叙着话抬首略望，远处高墙长影里渐行来一众宫人，俱浅色长藏袍，发丝被编成无数缕小辫，髻顶有花状银饰并珊瑚珠相簪，行姿颇似端庄，瞧来不似寻常可见的宫婢。双睫微垂，笑道】

你该回去了，格桑花

[滞留的时间足以让等待的人心急，父王还要见我，留守宫中的宁玛上师亦要同我谈论一番纳木错的盛况，我再度凝向这双秋水般的眼，它会颠倒众人，亦会在这巍峨雪原上掀起一场东边的飓风，父王会曾预见这一幕？]

[即使他曾料到，但也都接受了，我不懂权利纷争，但在短短的时日里明白了君王与佛祖，贵戚与王族，利益纠葛地位悬殊，不忘红云倾倒，不忘伪善冷眼，多少人汲汲高低贵贱，我亦不能免俗。]

[因而我厌恶，厌恶这王宫中的一切，厌恶跨出桑耶寺门后犹若离群许久的孤狼，被狼群排挤，被狼群试探试图攻击的种种恶意举动，雪域上的狼，凶残暴力，那么雪域上生活的人，过犹不及。]

殿下安好。

[带头的婢子先行向她问礼，未来的赞蒙，她位分尊贵比肩藏王，我将眼睑垂下，遮住涌动的思潮，也拒绝了天光窥探，素净稚润的脸上余下淡淡的辉光，菩萨低眉即慈悲。]

公主安好，赞普在大殿等着公主，还请公主同奴婢早些前去。

[我向宋公主行一礼，便跟着宫婢离开青翠池畔，分花拂柳，径往大殿而去。]

[背后的那场意外相遇，简短的谈话，也随风飘往四方，我不禁思量自己做得好吗？但好与不好，都要经过时间考验，这只是才刚掀开的帷幕，天长日久，之后的年月，都是我同她，同整个藏宫相处的日子。]

【噙笑寥赞几句，便抬颌睇几人并梅朵袅娜行远，渐离行绿水曲桥，拐入高墙长廊的斗影里。依旧纵目眯眸浅望着，瓷净玉肤，眉舒唇展，浅光滤来更是惬意的瞳色。】

“小公主倒是聪慧懂事，日后定能和主子好好相处”

【耳畔是侍婢巧笑妍妍的声儿，静聆着把臂一舒，织锦长衫姝丽地随风轻坠。京城及夏便十分酷热，但此处大为迥异，虽仰首便见万里长天一轮阔圆的明日，似澄黄的金盘高悬在纸宣中，可洒来的丽光分外清亮，夜雨淅沥一落，并有崇山峻岭拗来山野微风，倒比往常要过得格外清爽些。遂也依旧坐在亭中，目波纵睇着远处缥缈，心里头念的却是旁事，不觉缓念】

我初封郡主时也差不多是这般大小，现在回想来，也二十年了。

倒真是...

【绛唇微抿起小涡，头次觉着唇舌难启。非是口难开，而是心晦明。回忖这二十余年，从族亲俱亡到一身荣华地受封，再到如今的晋阳长公主、吐蕃王后，这一路急且难，只顾匆匆向前，杂乱思绪俱咽在烈酒里、丢在夜星中，如今回顾，却也只能依稀摹成这半截语句。所有不净不明的浅绪就在这尾音余韵中，最终聚成半个笑，便被风吹远了。】

【倒也并不存憾，只与这位去年接回的小公主愈觉亲近些。侧眸横瞥了眼身侧的婢子，下颌微抬，鸦睫如扇半掩住清丽双眸，唇弧一扬，笑勾疏朗，又应起前话】

你说的不错。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