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寝居】落霞馆

等了片刻不见回音，微微一愣。一旁的弟子见了，苦着脸，无声比了个口型：“捆着呢。”也对，就算不背着道契，想要降服发起狂来的蔺无余，也实在太为难人了。

大门不落锁，已算是温情。

“蔺师兄，云尘失礼了。”

既然如此，那些虚礼也就不必了，便径自将门推开，缓步而入，顺手将门重新关闭。天光本就未放晴，这屋里一不曾开窗，二没有点灯，实是昏暗阴冷。

房中人仍是没有言语，双目紧闭，静静地平躺着，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眠。

待凑得近了，仔细看去，就见他四肢皆被紧缚于床柱。是否连身躯都被绳索缠着呢？轻叹一声在床边坐下，手缓缓伸入被中一探。

虽然并未被绑着，可这被窝也太冷了些。本就带着病，还被捆着，以致血液流通不畅。又逢这种倒春寒的天气，怎么也要在被中安置个铜炉才好。

罢了，先把人松开歇歇吧，大不了再被咬一口便是。如是想着，便从手腕的绳索开始解起。

蔺无余
       闭上眼，阻绝最后一丝光亮，暗从晦生的骇人场景席卷脑中，是害怕也是惊恐。
       只身形离，他已做好弃逐的准备，而对云尘的伤害也非弥补两字能结束。所以，无颜亦不愿见他，并非逃避。
           悄无声息的脚步对寂静之居异常清晰，由远而近的气息更像是提醒那血肉融入自己四肢百骸比他那双手还要冰冷，从而察觉云尘意图时，本能的将手移开，装不下去的撇过头，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醒了？只稍解开一会儿，不妨事的。”

想他还是会推拒，便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食盒，略笑着道：

“我特别为你做了果羹，可是放了半罐子的糖。你不起来趁热吃掉，我就要被甜的牙疼了。还是说……”

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又笑着道：

“师兄你要这么躺着，等我来喂吗？”

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已至此，知他不会再闪避，便又坐回去，一个挨着一个地解那绳扣。每个都绑的死紧，很是考验人的耐心。解开后，眼见着他腕上留下一圈紫红的印子，想必四肢皆是麻的。

便以指尖轻触，稍稍揉了片刻，才将那碗果羹端到他面前。用鲜少用到的称呼，小声唤道：

“无余，且来尝尝吧。”

蔺无余
     锁链于众人安全，也使自己安心。被云尘解开束缚此刻，令他僵着身子缓缓坐起，靠在最角落保持距离，任人搭着手腕。
     闻着空气果羹香，连续两日水米未进的他肚里空空，却毫无食欲，絮絮叨叨的啰嗦半个字也未听进去，只盯着他颈部的缠绕的纱布，缓缓地渗出鲜红，刺痛内心。
        撇开他俯身解开绳索的缘故，从云尘这样的伤口看来更多的是因为自己。

        很痛吧。为何要给你伤痛的人送糖水呢？

        蔺无余伸手想抚摸伤口，却又怕再伤害到他，随后转看着面前的瓷碗颤抖接过。嘶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唤了:“云尘。。。。” 为何要来呢？
            

见蔺师兄向角落靠去，心下叹息一声。只是他手仍在颤抖，若是一不小心将果羹打翻在身上，可不好处理。

便向前倾身，单膝半跪在床榻，重新将碗接过来。因着天气清寒，果羹正晾得暖而不烫，是最好入口的时候。用瓷勺舀了一小口，先自己尝了尝，略笑道：

“嗯，确是又软又甜，”

说着，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干燥的唇边，自顾自地道：

“我忽然想起，那年师兄送我出山门，我曾与师兄说过十六个字，其中有‘金石之交，人间有几’一言。”

说罢一顿，又笑道：

“金石可不比这果羹，是无论如何也咬不动的呀。”

蔺无余
        金石之交，意有所指，他岂能不明白？聪明心细如你，恐已猜测几分缘故，选择不问，则是对吾宽怀，也让吾愿信你。但你可知道，师兄弟间吾为何就与你亲近些？
     你名云尘，字如其人，性亦如此，随意自信，与你相处几年，未曾脸红过，痴怨于你更不显在身，现在你道情义金石非外力可摧，此话吾也同样，不同的是在伤你这道坎上，吾过不去。
         干燥的唇皮经过汤勺里果羹润的舒开，流入口中阵阵苦涩。做东西的人是甜的，他有幸却味觉已坏。
     含着泪将那一勺吃完，他定定看着眼前人
        “云尘，吾，对不起你”
        哪怕这句对不起永远不够。

蔺师兄眼中水光，如是九重天外坠落的一颗星。心中又叹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莫要说这般话了。”

言罢，单手端着瓷碗，轻轻将人揽在怀中。两厢沉默起来，便继续一勺勺将果羹喂给他吃，直到碗中见底。才起身取了淡茶，为他清口。

“你且躺着，我着人送个铜炉过来放在被子里。”

于是又出门嘱咐一番。回来时，发现人又平躺在床，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眠。唉，唉，唉，一天之内，倒是叹了一年的气。

便像来时那般，坐在床边，将松开的绳子，又一结结地系了回去，轻声道：

“蔺师兄好好休息，明日再见了。”

=========结=========

——————  开 ——————

文兴四年，春

真武一脉虽以蔺无余为首，可门中却不是只有他一人武力较高，应该说，无余是武痴非武狂。因而尚有其他人能将他制住，一并送回落霞馆。

正值午时，落霞馆内寂静如常，转道过林，方才已有弟子来回禀人已送回屋中。也不知他是否清醒，因而告知看守弟子，除我之外若有人相见他一律需禀。如今已见云尘，不需多想，也知眼下需见见他，看他到底有什么隐瞒着大家的事情不曾说出。

来到屋前，有弟子行礼唤名，示意他们先守着，直接推开房门。吱呀一声，身后光线落了满屋。迈步入内，转身掩了房门。一眼落定在榻上人，他正躺在那，动也不动。

低头捏了捏眉心，转身来到他跟前，落座于侧，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蔺无余
       后续半醒间听的守门弟子了解一二，对云尘对众人解释十有八九瞒不过，只是不知道他伤的如何。内力被锁显是怕自己再起凶相，而现细细想来，颇有许多怪异之处。
       自归来太乙，发作几率似乎频繁些，为了保证在升座中不出意外，他早就事先静心调息平复，连东方送的莲子也吃上一颗，没想到还是出了错乱，连累太乙声誉。
        没想到真武一脉，先后让众人操心呢，闭目苦笑间不甚扯动脖子上伤口，疼的他冷汗直流。
          巧的是，观主进来间，看到的就是这幅模样。
         瞬间，蔺无余也不痛了，看着人小心翼翼叫了声“二师兄”
        
           

静静看着他，神情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是淡然。倒不是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自大师兄离开后，已然惯于替太乙观众人处理这些事了。无论是多年前的白亦非，至青风，到如今的无余，只要众人尚是安好，那作为师长，甚至作为观主，总还是要处理这些事情的。

他也醒了，忽而唤我一声，我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探臂替人拉开被褥，便见绳索捆束着他，仔细一瞧，还是个玲珑结，越使力越捆紧的那种。加之刚刚听闻旁人将他内力封锁，这么久过去，血液不曾流通，只怕全身筋骨都要废掉。

只好打量了下他的结，研究了一会儿，找到头，然后将人扶起来，再将绳索解开。内力却是没有将之一并解开，不然他发起狂来，只怕我都拦不住。

绳索扔在地上，回头看他一眼，道：“先活动活动筋骨，疏通下经络气血。”

蔺无余
       长久的沉寂，就在以为二师兄会直接下令处罚时解开我的绳索。蔺无余无措的转动手腕活动下，满是灰尘污秽的法衣配上蓬头散发更是凌乱不堪，几处被割伤的痕迹不知哪来的。
         “师兄……”
     张了张嘴，本想说出自察觉怪异之处，又觉得这样着急有自我逃脱罪意之嫌，转而问了其他。
       “吾只记得伤了云尘，他可还好？还有众弟子与那些香客…如何了？还有我……我……”
         看守的弟子闲谈之话，自己听的并不是很全。至于梦魇一事是否与自己失智有关。。。他亦不明确。
      梦是虚幻，伤人是真

这是他第二次唤我了，无法忽视的声音，就像是有些事也无法忽视，只能面对，这样对彼此都好。回头看了他一眼，随之一掌搭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如同安抚。

“既然唤了我一声师兄，那师兄定会替你处理妥当这些事。香客那方尚有执事处理，云尘我先前去探望过了，他伤势虽未愈合，但杏林居的弟子已经过去了。倒是你——”

收手，凝睇对方眼睛眨也不眨，不是见怪的意思，相反，极其认真。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蔺无余
        被他极其认真盯着，犹豫不决的心仿佛有了方向，况且现在这样，说出来或许对门人也是种警惕，这也是他自梦魇后下山寻求的原因。
         “我多年前不顾伤势就下山是因一梦。在梦中，菜人一词不为天灾人祸，而是司空见惯，更为平常，而我如婴儿置身其中，再后来，为了这个梦，我与云尘偶遇，寻了多年未有答案，归来后身体便有那食人之欲，我便又匆忙下山压制去了，期间医药皆有，都未找到根源，直到今日事发，那驱散不去的香味。”
        言至最后，所有的事串联只为他一人，只是自己闭关十年尚且未有任何不适不说，自己素来温和，仇恨亦无何须如此算计？

听到食人二字，眉峰轻轻地一抽。

记忆太过久远了，一时间竟忘了他是怎么来到太乙观，又怎么成为如今的模样。想不到真正与他幼年的事情有关，而这些年平静的岁月，也麻木了彼此的心。才忘了事情会变得严重，至于他所说那一梦，想也是起因，却也像警醒他人的印子，不知真假，只待他缓声说毕，沉吟了许久，才道

“这么说，自你有警觉到事情发生，也有数年了。”

事情越来越无法控制，这是一件坏事。而他先前又未说起，落得如今境地，以他性格，无非是想一力担起，怎想得到变成这样。

唉。

心下暗叹一声，面上表露不变。手掌一合将之缓推榻上，让他躺好，再替人拉好被褥。
复又看他一眼，道：“你现在觉得如何？”

蔺无余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那场梦，他真没想过了解过去。人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模糊，自己是谁重要么？蔺无余只是蔺无余。
         往事不可改，未来无可期。
          沉默半响点了点，数年前开始的话，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用香之人早在我闭关之前就有准备，也就是说十几年前自己就被人惦记上了。
        挣扎的起身跪在人前，低头垂首。
        “吾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太乙，观主。”
        特意咬重最后两字，亦代表他也不确定自己。

他唤我一声观主，怎不知他话中真意。事情已然发生了，这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更多的是，太乙观需要给外人一个交代，一个必须的交代。

沉默了许久，缓声道出自己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清楚，我会顾全你的安危。慕师妹前些日子才从开封回返，我会让她来看看你。”

话说到这里，想也明白当如何做：必须要去寻陈师伯一谈了。

收回手，凝视着他，又道：“你是有错，错在不该隐瞒众人。你需明白，在大是大非之前，我不会犹豫，希望你亦如是。”

蔺无余
        未有起身，凝视他偏了又低下。大是大非前，他本就明白亦做好最坏的处置，无论做如何决定，绝无二意。
         只望青风在念我这师父时，不会令他难过。
         一室无话，待绳索加身，目送人离去，跪麻的双膝瘫坐湿冷床上，缓缓闭上眼似假寐，有似沉眠。
         ……结……

文兴四年，春

圆月当空，星子点点，时有云絮漂浮而过。

已至夜深时，却未回返居所内，而是凭栏独望，望着会稽山上竹林重影，时有风过，吹得簌簌作响。声音轻且缓慢，似可使人入梦。

却不知他们今夜，又是否会做一个和门派有关的梦境呢？谁也说不好，如此想着，依旧看着廊外竹影。事情已然发生了，能做的无非就是将损失降到最低。只是云尘无余那一方处理妥当了，尚有另外一人，需要处理。

抬手对上那轮月，余晖遍洒，倾了满手柔光。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放下手，头也不回道：“你那边弟子可安排妥当了？”

【风疏月朗对影成双】

【今日回的晚些了，手中擎了一盏白纸灯笼不甚明朗也也只照的清脚下一拢之地。远山隐于夜色之下难辨真顔，只有风过箜隆的呜咽之音，欲语还休】

这么晚了，师兄还没休息？

【又走进了些反手将灯笼挂在架上，拢拢袍袖方才走到他身侧。月光照在他侧颜明明灭灭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

除了值守弟子，余者都打发他们去休息了

知他素来是个妥当的人，但眼下非是以往，白日才闹了那么大的事情出来，谁也不知道诸弟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因而一问，无非是为了安心。这一点，相信他不会不明白。

“无余的事情非同小可，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需花些心神处理。”

说到这里，侧首恰好对上他侧脸。皎月清辉，沐浴全身，更无他人在此，有些话也该相询。为太乙、为无余、为弟子们，更为彼此。

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如何看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