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鹤归

仙山临海岛，峰高岭峻，云雾缥缈。松柏屹立，满目苍翠，崖上有仙居，灵气充沛，洞天福地。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鹤衔芝草过，瑞鸾翔云端。
散仙默青玄，本为凡夫，后历劫升天，于此地修炼。
微雨初歇，天朗气清，默青玄斟茶细品，闭目凝神，室内寂静无声，仿若死境。
童子匆匆步声，打破宁静。
“真人...”
“何事如此慌张？”他淡问了句，清冷声含斥责意。
童子似有难言之隐，张了张嘴，没道出一个字，反涨红了脸。
“嗯？”虽只一字，却隐隐透出不耐，山雨欲来风满楼。
童子硬着头皮勉强道：“那上...上仙他...”
话未完，默青玄缓缓睁目，未看童子，皱眉朝门外观去。
一道者负手而立，玉簪锁发，披月白大氅，内着天青道袍，剑眉乌瞳，道骨仙风。
默青玄托额摇首，面露无奈。
“这已是第几次了？”
童子作不知。


他想起数月前，初登仙道不久，在凡时行医救人无数，帝君赐此山作修行道场。本是清静之地，然忽有一日，殊寒上仙到访。
“请真人收我为徒。”上仙俯首请之，言语诚恳，毕恭毕敬。
“不敢。”他亦恭谨还礼，闭门谢客。
次日，殊寒上仙仍是来此，话也大致相同。
三日、一月、半载...
起先，默青玄是请殊寒上仙离开，被请走仍不气馁的上仙，日日再临，最后默青玄也索性不再礼待，改为逐客。
“请真人收我为徒。”
“滚！”
他有些出神，冒着袅袅白烟的清茶渐冷，褐黄茶汤底沉着一两撮茶末。
童子提醒道：“真人，上仙还在外头，要不我去请他回去？”
“不必了。”
默青玄拂袖而起，穿过庭院回廊，翻腕一推，紧闭的门瞬时开启。
殊寒上仙已等候多时，本想着今日默青玄许是不会露面，不禁有些失意。
他欲回天界，然清风忽起，宽大袖袍鼓风飘动，余光瞥见一抹玄黄。
默青玄青丝半束，玄黄直裾，袖口琼花暗纹，交领有些松垮，一副慵懒模样，唯怒容不减。
殊寒上仙转身便是一拱手，道出不变之话：“请真人...”
“很有趣么？”默青玄面色不愉，打断了殊寒的话，上前一步，续道：“上仙无论道行法力皆在我之上，乃天帝亲封，非要拜到散仙门下，成心让仙友们看笑话！我是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开你，可要我被这般愚弄，却是万万不能！”


“唔...”
殊寒没料到默青玄今日会一下说这么多话，抬头盯着他，瞧了片刻，笑道：“并非愚弄。”
闻言，默青玄满腹狐疑，问道：“那为何执意拜我为师？”
“我只是想...”
殊寒支吾道：“和真人更亲近一些”
默青玄被说得不自在，撤身三步，站于梯下，越发疑惑。
“对你来说，我同太上老君等仙家无甚区别，不过上仙罢了。我想与真人和其他仙友不同，找个法子与你一起。”
他心道原来这便是殊寒心心念念拜师的缘由，叹息自肺腑而止喉间，也不出声，默然对之，任其继言。
所谓散仙，七情未断，六欲不绝，心仍有挂念，脱得凡俗却难出红尘。
殊寒见默青玄不答话，厚着脸往前近了一步，摊手道：“真人无亲眷，自修仙起便有师父，除此之外又有何法？”
默青玄仍是不答，看着殊寒那痞态，丝毫无半点上仙模样，不禁思绪恍惚。
他耳畔隐约回响起熟悉声音，轻佻恣意，恰似天尽头传来，虚无缥缈，顷刻随风而逝。
“多日不见，我可是想念的紧啊。”
“你到底死哪去了，再不来就准备给我烧纸钱吧！”
“你终于...来了...那我就放心....”
一时间，万籁俱静，不闻鹤唳，不见凤鸣。
须臾，默青玄回神，却突然红了脸。
“你就没想过...咳...”
他将手半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数下，压低声音，撇开脸道：“双修么...”


“当然有想！”殊寒显得有些激动，再上前一步，复平静下来。
在殊寒见过默青玄后，早已去仙命司查之其凡间所经历。
默青玄本为医者，与游侠玄横相互倾慕，约定共行江湖，仗剑逍遥。然玄横为仇家所寻，刀剑伤不胜数，药石罔效，于及冠之年殁。默青玄大恸，后求仙访道，苦修仙身，只为玄横。
殊寒脑海浮现那段话，是不甘，是不服。
他复行了步，道：“我去仙命司翻过，你是因恋慕某人，那个短命鬼死后你才修道的！纵是想亲近真人，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求真人收我为徒。”
此言一出，默青玄面色顿时阴沉，慵懒一扫而空，厉目瞬寒。
“上仙道法高深，想来也经过不少劫数了。这司空见惯的，每次下世历劫也都是一梦南柯，归位后从不回顾的吧。”
殊寒不曾发觉他神色有异，反喜道：“真人果然知我！”
“岁月无穷尽，历劫亦如此。起初还能当戏文来看，即便是自己，经多了谁耐烦看它。识得真人以后，越觉得连这天上的岁月，原来我都是虚度了。”
边感叹说着，他边迈了最后一步，与默青玄相隔不过寸许，重复不知说了几百几千遍的话。
“所以，请真人收我为徒。”
“呵。”默青玄冷笑，抽身一退，足下轻风步云，退至门后。
“上仙原来看的不够细致，我与那恋慕之人，曾许下天长地久之誓，只是他短、命、早、死，我又因缘际会得知他却是这天界中人下世历劫，才不畏艰辛修仙问道，以求不负于他。却原来只有我把这相守之诺记得清楚，别人竟是连想都不曾想起。”
一言一行，愠色皆显，一字一句，皆蕴嗔怨。
默青玄拂袖怒离，合上了门，只余一句，从门另一头传来。
“上仙请回，不送！”
“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殊寒愣在原地，余音缠绕耳畔，遗忘的记忆，前尘往事扑跌而来。
仿佛看见了什么，仿佛又什么也没看见。
他回身望天际，一尘不染，宛如清澈的湖水。
那是百年前西湖上一叶扁舟，两盏清茶。
“也只你这无赖能想出这法子来，罢罢，陪你也不是胡闹这一天，再多一次又何妨？”
“你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还知道疼？真该让你疼死！”
“有毒没毒？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把我屋子给弄得狼籍一片，还不给我收拾了？不若下次可不是只是银针等你，合该让你尝尝新做出的小玩意儿才对。”
忆起的点滴，都与那仙命司上所载尽数对上。
百年前玄横，百年后殊寒，而从始至终，默青玄仍是默青玄。
“青玄！”
一声哀啼，惊飞山中灵鸟无数。
“我错了！青玄我错了！”
他哭丧着脸，追悔莫及，痛心疾首，却悔之晚矣。
“青玄...我错了...忘掉承诺是我不对，可我还不是第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了么...”
“青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开下门好不好，我身上都长灵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