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系列剧】醉是逍遥客，醒无故人影

谢长苏

【日光倾洒自窗入，斑驳光点落在案上，隐浮砚台笔墨之间，又有虫鸣鸟叫空荡一片悠扬之音，似可细辨清风徐徐，泉水叮咚，衬得满室清净，飘尽一缕余香。矮榻盘腿一夜无眠，脊背挺拔，面目沧桑。双掌分开下压，气息滚涌激荡，恍若千流交击，脊背猛地一僵，往前躬时，一口鲜血吐出，换得青白脸色，冷汗如瀑，双目失神。缓缓闭目，胸肺阵痛，而左手撑在胸前，右手压在榻上，整个人佝偻如虾，抖若筛糠。自知大限将至，却是心神茫然，不知该想些什么、忘些什么。】

【勉强撑起身躯，起身踉至门前，而背部抵在墙边，轻推“吱呀”一声，木门轻开。黯然目光往外看去，但见屋前一片山色葱翠，远处岭头古树参天，薄雾方散，树影浓翳，而天之尽头云层浮开，日头冉升，洒下一片朝霞晨辉，竟与二十年前并无二致。当年，便是这般清晨，这后山之中，将尚是憨厚少年的青麟收入门下，自此半生起伏，竟如注定。撕心沉痛汹涌而上，岁月忽逝之悲戚，压在心头，而目光恍惚，远远地，又见那少年一路奔跑而来，提着一把木剑，欢笑喊着“师父”...似被迎面激浪扑住，震眩袭上，整个人往后一躬，而左手紧抓，却再也抓不住一条残命】驰乎岁月，雁没青天，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来生再为师徒，必不相负...

【轻渺语音中带着一丝怅然笑意，似超脱于外，又流连万千。这一生做过逍遥居主，做过三个人的师父，做过许多人的英雄，最留恋的，却是江南小院中那个有口难言的、独属一人的——若虚。心中反复念着当日留在石壁上的寥寥数语，只觉隐隐虫鸣鸟叫皆散去，远处似有人声，却恍若隔世，终究无力再应。勉强仰抬下颌，昏暗双目望着天色喜人，亦缓缓轻笑，纵意潇洒，随性不羁…】

顾青麟。

【初晓月消，云雾飘渺，晨光熹微，浩劫已覆，大殿仍是十年前大殿，甚至仍是百年前大殿。江山代有才人出，英雄迟暮自有年少英豪，一批又一批，物是人非，轮回往复而已。再着青衫，负手俯身，首立此位的男人环视四方，殿下弟子肃跪如林，百千相聚却静若无人。】逍遥居三十五任居主谢长苏之徒，前首座弟子顾青麟听令……

【拂衣旋踵，回声穿荡中他双膝跪地，目光坚毅紧盯高座，座前一信一剑，足喻所有。他为顾青麟，亦为谢长苏；他为授命之师，亦为受命之徒。】遵逍遥居第三十五任居主之命，顾青麟即日接掌逍遥居，任第三十六任居主。谨遵门规，率弟子行逍遥大义，扬逍遥之威名，保天下之太平……

【二十五年前，应曾有轻狂儿郎同跪于此，聆恩师教诲嘱托。今日，顾青麟亦不可侮其颜面。】逍遥列宗于上，顾青麟以此生为誓，定不负厚望！

【他深深地，深深地伏下身去，郑重而虔诚，一如二十年前，一如十年前，将这千钧的天意，背负于不折的背脊。日光倾泻，铺入大殿青砖，暖色及高台，殿上伏地之人如披神佑，圣不可渎。】

【而后便是惯常典仪，顾青麟以居主之身于殿上重制逍遥秩序，嘉奖许绰一役中与之出生入死弟子，肃清门户，或逐出逍遥或不留活口。赏罚分明而果敢狠绝，便是新任逍遥居主予逍遥弟子们印象。中有数十年前便知顾青麟者，唯有一声悠悠轻叹。几多无奈几多悲悯。】

【繁忙终须落幕，当顾青麟踏夜推开简陋木门，深藏疲惫翻涌而上。再寻旧迹，苔痕阶绿，旧舍萧疏，案上笔砚薄尘轻附，怨诉独留哀楚。他忆起，曾有一人泼墨挥毫，书罢回首笑看，少年不解，却见“青麟”二字跃然纸上。彼时春意融融，师徒相和，岂料今朝落木潇潇。】

【携酒而出，路从低峡，茂林夹道，踏枯枝，掠落叶，一路南行，纵身矮崖，再驻足，已是竹影婆娑。顾青麟怎会不记此处？二十年惊鸿一会，定此一生。他低语。】师父，青麟……已归。

【星辰飒沓，山高而远，浓翳处隐约有箫声呜然。后山深处，竹林之中，两杯映星辉，月下举杯却独饮。若虚不饮酒，顾青麟是知晓的。】顾青麟前来还信中邀约许诺，君且随意。

【醉卧霜林，冷霜沾衣，焦尾弦断无知音，醉中还唱故曲，歌遍无人应。醺意入眼，放荡不羁，长夜尽后，顾青麟便不再为顾青麟，而为逍遥居主。箫声婉转，他忽忆起好些年前曾闻一句。】别去千万里，若知如此相遇，不如不遇，笙歌歇尽兮人散去……

【随念喃喃而出，烈酒盈杯，顾青麟垂头望着无一动静瓷杯。目光缓缓向上寻觅，漫无目的，无尽怅然。】

【茫然神色戛然而止，顾青麟面色蓦然古怪非常，万种思绪一拥而上，竟毫无招架之力。】

【良久，他忽轻笑出声，似有七分解脱与释然，却涩红了眶。他举杯，对一幕夜色幽深。】

此生得识君，三生有幸。

【银白面具上，月色凄凄。】

结

后记

   

    二十年后，天地萧瑟。

    靖安元年，逍遥居第三十六任居主顾青麟，率数百位逍遥弟子奔赴逐鹿之野，与铁骑营一战宇内！

    扬正道沧桑，卫家国之道！

    那年，他已是两鬓霜发，一如曾经的谢长苏。双栈道上空云层厚重，阴沉天色黑曛无光，而苍鹰盘旋，山石滚落，轰隆隆砸断了山崖孤道，阻住了生途归路。他孤身血战，青锋剑下，杀了宇内东阳分舵四十三人。

    世人皆道，逍遥自有狂醉客，但出青麟啸九天，足矣......

    他是许多乌衣少年心目中的英雄、向往，是刀光剑影的江湖传说中最遥不可及的大侠，武功盖世，救世苍生。

    他是逍遥历代居主中最特别的一个。曾众叛亲离、受尽折辱，却以逍遥弃徒之身叱咤江湖——再回归时，已是人人敬仰的居主。

    他是少年鲁钝的顾青麟，是英雄无愧苍天的顾青麟，也是青山埋骨的顾青麟。

    慷概付高歌时，他念过清风松涛中的恩师，纵然怨，却不曾恨。

    招手望海鸥时，他念过执剑负立的恩师，纵然思，却不愿让他再有丝毫为难。

    年少轻狂时，引刀一快，大鹏击空，雄鹰扑冲。丈夫纵横江湖中，何为生死动眉头？

    挚友相聚，把酒快意，他们每一个，都比沉默不语的若虚热闹、有趣。

    沧浪江中孤舟独泛，他循过那条水路，从逍遥到江南——远过千山万里，却又近若咫尺。

    他却从未满足过。

    直至死时，他努力睁开被血污糊住了的双眼，迷蒙视线里带着笑，望向苍云四合，残霞如血。

    ——师父....青麟终不负你......

    那一刻，天地寂静，万物归逝。他才觉得满足。只因这近二十载的余生，他都为那人活着，守住了他的逍遥、他的正道......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