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观-万藏楼（荆湖路）——任飘踪

【将近一载未持剑，本以为会忘却，但剑柄入手一瞬，一种莫名的契合感又回来了。月色如水，在这会稽山上本该是绝世风华，却无心看顾，而是凝眉注视着手中木剑。他才这么大，自不可能用铁兵。因而这木剑是七年前，师兄亲去会稽山南取材亲制。而那时，夕渊……已到手中了。】

【手指轻轻擦过光洁的表面，微微阖目，不需回忆亦知刚才剑招乃是‘北冥剑经’中的招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八字尽化低喃，一挥长剑，腾挪转身，便是‘两仪化形’。】

清晓

【总觉得手中的剑很沉，运力不当导致手腕沉重，木剑在手犹如千钧，一着劈下，剑柄便欲脱手，更不提那玄铁所成的剑。师兄手中之剑，运用自如，剑着分明，夜色间行云流水，其中他风骨自立，孑然不受尘世所扰。也不知师兄在自己这个年纪，建树为何。确然，初来会稽山，就是为能吃饱饭，而且当时跟师兄要饭仿佛很容易。而现在宁愿不吃饭，不睡觉，也想成为如师兄一般的人物。】

【两指仿作剑形，心志尤其坚定，虽属愚笨类，勤能补拙，倔强终究令师兄改变主意，肯为我指点招式。笔直立原地，手肘游走，眼睛眨也不眨，不自觉的跟着师兄复而念出有声】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笑容微露，剑式下去看的是神采奕奕，一招一式皆自师兄之手，犹如醍醐灌顶。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他方才的招式，忘记了风寒困扰。】

【曾想问师兄他的梦想是什么，现在不会问，身在此山中，不问也明了，他属于会稽山。揉揉红彤彤的鼻尖，皱起眉毛一本正经的问道】师兄，为何我的手腕总是僵硬，连木剑都抓不稳？【翻转手腕，提臂来回挪移，重复着一个姿势，不得法门。暂且忘记夜色是几重，虽然耽误师兄的清梦，一定记得明日炖只山鸡给他补身。】

【或许从执剑的那一瞬，便已明了此生所求为何。所以有些东西，早已无法放下。】

【木剑如风身影却慢，只为让他更仔细看清剑招。从‘两仪化形’到最后‘九转归一’，不知不觉，星辰也多了起来。直至最后收势，回首看他正欲问其可看懂了。他忽然冒出一句话，怔了一下后，赶忙上前一把握住他手腕。肌肤温度可说冰凉，再抬手抚上他额头。眉头一下蹙紧】

都说了不要吹冷风，你发热了，先回去，我给你熬姜汤。

清晓

【人活在彼此的关心里，就是幸福的事情。会稽山上有师兄，大师兄，和师姐，这些日子，师兄忘记不了，我也不会忘记。相信师兄心中重要的人，都会回来。】

【剑终究没有练成，因为我顺理成章的活在了师兄的关心里，喝着他熬的姜汤，幸福的做他的师弟。这个夜很长，我想好好照顾师兄的日常，却后来让他劳累照顾一个病人。】

【次日，闷过一身汗水，风寒尽退，提起木剑清楚的记得昨晚的着势，烧水洗个干净，穿上厚厚的冬衣，依旧劈材烧饭，午后打了一只山鸡，熬下锅鸡汤。】

=== 结 ===

——承平四年 春


太乙观总是安静的，即使此刻藏书楼中传来一阵一阵书本翻页的声音。女子坐在窗角，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看着书本上的小字，密密麻麻一行一行。她原本只识苗文，只是在冥教的时候没事也只能翻翻书，认认字。


“小渔，你说我来藏书阁里找菜谱，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指尖从排架上置放整齐的书卷上轻促点过去。听见说话声，从放满书籍的柜子后侧探出来，望向窗边借光研读的女子。】
【唇角扬着，就她的问题歪了一下头，状似思考。】

他们说这里藏书繁浩，也许会有呢。左右无事，打发些时候。
若真没有，我们再下山看看。

【屈指小小地挠了挠下巴，做好打算。自长居观中，上下山费时，无事便也极少离开。腻味于观中长久的吃食，可惜对大宋中土的食谱不甚了解，两人就摸到这藏书楼。进门即见的层叠林立的书架柜子，看起来十分繁重，却是不好找的。不由又转过头，眸子映着漫漫的书卷叠影，喟叹。】

不过，这里的书可真多。都是些奇奇怪怪的。

“我觉得道观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所以有些奇奇怪怪的书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书卷翻动的时候，借光瞟见了在空中飞扬的尘埃纤细杂乱，摆了摆手，挥开了些，她搁回去一本，又从木架上取下了另外一本。书卷题字清异录，蒙尘依旧，拂去那一层，才看出些原本颜色。


“清....诶，小渔，你认得这个字儿么？”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卷，翻开一页，眉尾微微扬起。倒是.....撇开大半不认得的字儿，她还是能认得出其间夹杂的小画像是食材香料一类。

（说得也是。）
【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抬手继续。而后听到她的话，查了许多时这般问题已是常事，对方似乎并不是宋人识字不多。手上正要拿书的动作也未停，随手捞了带着过去。】
【快步靠过去，乍然入眼的书页绘有几个陌生而熟悉的花草形状般的图案，不由将手里的书一搁，认了上头的文字立刻对上东西。】

啊，这是香料记载！这是辛姜，丹椒，马芹，荜拔……

【说着不由雀跃起来，这与所寻之物不乏联系，都是可入食物的香料。手指向她翻开这一页的最上头，随文字逐一逐图的简单点出边上配着的字。当页毕，不由翻回封页瞧了一眼这究竟是个什么书。】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太无聊，她是可以随便在后山上挖个山药或者红薯直接蒸了就吃的人。口腹之欲对于她而言似乎没有多大意义，不过看着太乙观的厨房烧来烧去也就那么点吃的....事实上的确也因为她每天太无趣，所以..也许考虑改善一下伙食也是不错的消遣。


尽管这些香料在她看来更像是药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眼里，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都能当做药材来用。


“香料？用来调味么。”


小时候虽然在莲央那里都是由她做饭，不过常用的也就是盐巴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东西。


“这上面有写是怎么用的吗”

【原是一册图纂，著者无名。瞥了一眼便回翻书页，闻言点点头。顺着图鉴和注解仔细的瞧了瞧，这些东西用途不一，但归结起来都是可入口之物。细细找来，确实有用。随意择了样她知晓的物品，依着书上所言。】

有些是可入食调味。
这是甘草，平日加一味入药去毒。这里说，将带露银桂打下、捣成花泥，每斤花泥中加一两甘草与盐梅十个，以瓷罐封之，便成香饼。取用时，沸水冲泡就是“天香汤”。这天香汤，我前日在药经里有瞧见，是润肺理气的茶汤。
这还说，去蒂的桂花洒上甘草水，与米粉合蒸可制成“广寒糕”。这倒可用，不过现才暮春，离金秋桂花尚有时日。

【一一为她指字对照，不时附上两三解释与感叹。如此，后头应该还有些这样的记载。想着一目十行的掠过去，果然时有发现。虽名字不太知道，但总是食物，闲来无事可试验一二。】

苍耳可做“苍耳饭”，菖蒲与白术可以制“神仙宝贵饼”……这些好像都是吃的，这书留着。

早些年在莲央那处所学不过些旁门左道，皆以虫蛊入药为多，不过医理笼统总有相近之处，会稽山上无非村民偶有皮外劳损，山中一些草药即可堪堪应付了事。她再次扫过一眼这书本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或许她应该先找些习字本来瞧瞧？


“那便留着吧，回头季节到了借着伙房试试，总比天天粗茶淡饭没个新鲜的好。”


总不至于会将这道观一把火给点着了不是。拍了拍袖间灰尘，在这藏书楼待上半日似乎将人也蒙了层灰。


“(⊙v⊙)要不咱们去后山瞧瞧吧，赶在你晚课前回来就行了”

好。

【脆生生的应，把书一合，遂与她站起来。脚下蹭得几步过将先前抽来随手一搁的书送回去，回身邀她。】

走。这几天老在这人都快蔫坏了，还是去后山林子里舒服。晚课还早，顺道带些药草回来，观里备着的也快没了。

【藏书楼里自是静谧，不过厚厚的书影压过来总叫人有些不舒服。自幼在南疆山林里长大，广阔天地、山林草木，才是教自己最舒服的存在。先前愿意留在这的原因之一，亦是这观所在的山中秀色。观中姑娘不多，与苏苏一见如故也是因故土相近，总有几分相投。再而她的施救手段，出自苗人有些了解，常有搭手。近来春寒易病，村民受凉顿多，一般的草药消耗极快。】

自窗台站起，阖上窗隙，日光更缺，楼中陷入一片阴影。

“走之前要不要跟叶子洛说一声让他去杏林居凑个数...”

说话声随着人影离去渐渐变弱，这一处又变为最初时空寂无人的模样。出了万藏楼，携人往后山方向闲闲而去。

“不过听说小霜最近想弄个什么饼来吃吃，咱们也顺道弄着山味给她凑合了用着？”

【踏出门槛时下意识回望了一眼。阴翳与明媚相隔，前方郁郁青青，相携入山林。两人絮絮地聊着闲话，二三琐事，不时应着，间或还提到观中人的名字。】
【天光云影，共人徘徊。】


====结====

承平十年 夏

【天气炎热，万藏楼却凉快得很。晚课结束后叶师叔跟我约了时间，要我来这里一趟，隐隐觉得他有什么事要讲，但又猜不透是什么事。】

【昆嵛之行收获颇多，虽然百年之前两派同宗同源，但如今昆嵛风范已见江湖气息。太乙还仿若隐世的高人，遗世独立。虽然不知道师叔有什么打算，但显然与昆嵛结交。大约也是为了日后考虑吧。】

【轻叹一口气，他那个位置有他自己的难处，当日我鲁莽，也确实有些驳二人颜面。这事已然过去，在我心里却成了个坎儿，一直跨不过去。】

【提着灯笼把楼内的烛火又点了一点，才亮堂起来。】

自昆嵛回返已有月余，身处江南的会稽山也入了夏。翠绿片叶交织蝉鸣，一片生机盎然。

有些事自归来后也该定下了，例如宗门琐事处理例如青风寻师之事，若不是挂着这掌戒的身份，教他习武也无妨。只可惜杂事太多，放眼望太乙能为他师者应是尚在闭关的无余，可惜这六师弟在自己初任掌戒时便闭关精进，十年还未出关想来再过个五年也不定能见到人。

思如此时心下暗叹，青风是个好苗子，若耗时间耗在自己这无疑阻碍了他的进步。但无余一时半会都不能见人，总不能把其他几个师兄弟拎来。加之青风……

自昆嵛别后，也察觉得到他心里尚有个坎迈不过。人情世故，似砚多磨。磨的便是这颗本该无暇的心，让他面对这一切，总还是需要点代价。也因此，才与他相约万藏楼。

暮色霭霭，踱步在前。自十年前请出无涯，便甚少来此。今日入夜时分相见，拂面而过的风中似乎也带上隐隐肃杀，让人不由怀念起持夕渊的日子。

轻微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起，一转弯，好似鬼魅有灵。恍若不知，临了前见到少年默立，而身后高楼隐入夜幕。

“让你久等了。”

【万藏楼乃太乙收藏室，以前只听说过，却没真的进来瞧过。那时志不在此，只想着安安稳稳过一生，只可惜天不如人愿。】

【我来之后瞧着械楼落锁，书楼倒没有，就提着灯笼过去了。把室内点亮之后才发觉这里的书目包罗万象。以前竟然没来看真是虚度光阴。】

【虽然想取一本看一下，但又怕有什么忌讳，只好看着那数目发呆，直到身后响起叶师叔的声音。】

师叔你来了。

【转身后先恭然行礼，然后直起身子，手又叠放在身前道】

没有没有，师叔那么忙还要抽时间过来，我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这次回来后就很少去主动叨扰他，对昆嵛的事也不多言。万种心思具一压下，抬脸微笑】

师叔专门约我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的确有事。”

也不和人打机锋，干脆点头。见他好似怔了下，也只是笑了笑。过人身前来到械楼前，抬头看着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渐隐。山风清寒，只是此时此刻恰让人平白无故多了丝寂寥。

“是你习武的事情，所以才让你来此。”

思来想去虽明知是为了他好，更能适应这世间的种种，可总是有丝歉意在心。再加之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为他师父，这才起了心带他前来械楼。

械楼中除了祖师佩剑更有各家兵器，刀剑弓枪无所不涉。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有名的兵器也在此变得无名，也不知将这些收来的祖师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械楼前腹诽总是有些不敬，便按下了念头。回头看着他，若他不是有点根底，也舍不得将这里的东西请出。

“你既有心护太乙，我为执掌又怎能小气。来此，让你自行择一把兵器，也方便看你今后的路子。”

【师叔今日好像也不爱说笑，直接告知了目的，领我去械楼前。械楼常年落锁，我只听说里面放了许多兵器，却不明白把这些兵器锁起来是为甚。】

【说起要让我选器械，微微发愣，一时不能言语。听到他开锁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小声问道】

师叔，会不会不合适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既然落锁，可能不是什么凶煞戾器不能见光就是什么稀世珍品只能远观。】

【但又免不了好奇心，睁大眼睛盯着那门，生怕错过每一个动作。就像是太乙封存多年的秘密，马上要被自己知道了。紧张之余还有些激动。】

“有什么不合适的？”

械楼近乎于太乙的禁地，锁匙也只有当代观主才能收藏。师兄临行前不但请了无涯出来，甚至将锁匙也一并扔给了自己。说他要去云游四海逍遥自在，那个时候他就是想撒手不管了吧。他是逍遥自在了，可怜我自个还得留在这一亩三分地照顾这一家大小……

抽出锁匙时，看着面前的木门沉默起来：我知道，他在十年前已经将太乙托付给我了，我所欠缺的也只是观主二字罢了。

可我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总觉得有朝一日他还是会回来的。

这点心事也不过蜻蜓点水眨眼便过，伸手推开了门。尘封许久的门槛带来岁月的记忆，堂中有神像，是崇宁真君，他在此镇守着那些无人知道的故事。

迈步入内，转头看向右边的楼梯。械楼分左右两道，左道直达祖师佩剑之地，右道……想了想转头对青风说小心些，便踩上了前往楼上的木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