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沟温泉

=======文兴十年  秋末========

【当年大战曾留下一道暗伤，虽已内劲化去，却也落下了畏寒的毛病，虽无碍于修行却也着实恼人。每近冬日，我便会往山下一行，寻温泉调理，今岁亦然。】

【棣州离着昆嵛也不过四五天的脚程，踏雪也只有这个时刻可以撒开蹄子跑动。到底是深秋了，漫山的红枫亦见萧条之色，唯有常青树仍守着一片绿意。】

【再往上是一段崎岖山路，踏雪不便前行，我便将它放逐于林中，它是个有灵性的，自会寻得去处。】

【夜里是俗人口中山精鬼怪出没之时，昏时入山，便不怕有人来叨扰。我便依着记忆里的路来到了温泉附近，先是除了鞋袜，将双脚泡入，坐在了岸边，挽起了长发，在夜色中整理发髻。】

【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具躯体所承受的损害，毒素早已浸入肺腑，若非“长生”护着，只怕我早已毒发身亡。如今虽是因祸得福，却得每隔四十九日需以金蚕之毒调养，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记不得许多事了。这般饮鸩止渴的法门非长久之计，连阿爹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亦无法可解，没法子只得远行中土寻找真正的解方，临行前我托了瑛娘照顾阿爹，想来瑛娘爱慕阿爹至深，定会好生照料，如此我也可放心。】

【离开时，我带走了无双剑。阿爹早不问江湖事，他并不赞同我带着这把剑招摇过市，因为我实在没能继承他老人家的剑术天赋，只是我坚持要用无双引出昔日的故人，阿爹也懒得管我，我想他大约更好奇我能折腾出什么有趣的事儿。】

【半身置于温泉，水汽氤氲，如焰蒸腾，听山下人说这里的泉水有灵气儿，身体有病的人泡了能治病，我倒是不信这些，不过泡温泉确实有助于我身体疗复。闭目养神间，不闻诸事，神思渐入杳冥之境。】

【而此时夜色渐浓，明月初升。山里清幽寂寥，唯夜风拂动枝叶的沙沙声谱着夜曲。将乌丝挽于脑后，才除了外衣，只留了雪色抹胸衬裙，缓步踏入这温泉池中，往着深处前行。】

【只是往日里这儿鲜少有人问津，今日却添了新客。恰此时乌云遮蔽了月光，只依稀朦胧间瞧见一名女子靠着我惯常倚靠的石壁，原是打算另寻它处，而这秋风业已将云吹散，叫女子的容貌显于眼前。】

小霜——

【竟是故人面貌，只是这年岁却有些对不上，分明是十多年前的她。颇为震惊的出声之后，又摇首暗道了自己魔怔。哪有女子数十年不衰老，便是自己也无法阻止华发渐生的命运，即便容颜并无太多变化，却也不似从前那般水灵了。】

不可能是她，怎么会是她呢。

【冥思中耳不闻外界之声，但凭本能气运丹田，缓慢调息，真气若游丝流窜于周身每一寸经脉，于静中能感受到“长生”鼓动的声音，它亦在助我。】

【半晌，只感肌肤渗出细密的汗珠，周身泉水小小咕嘟了几下便又恢复寻常流动的状态。抬首轻吐一口浊气，慢悠悠睁眼，只见乌云蔽日，已近深夜。我欲起身穿了衣裳离开，却闻有人唤我名字，心中惊疑。那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子，令我十分熟悉，我抬眼望去，虽不真切却也能瞧个大概，多年修习蛊术的原因我夜视的能力竟比一般人强些，她即便与记忆中有所不同我却觉得她就是燕灵云。】

灵云？是你吗？

【我试探性的问出声，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好了衣裳，握上无双得手略紧了紧。】

【我与小霜相识汴京儒门盛会，那时她是明艳似朝阳，是个特别的苗疆姑娘。之后或有在武林中走动亦遇上过几回。总不自觉被她身上这份活力吸引着。】

【只是十多年前便没了她的音信，加之刀剑一夜之间覆灭，便再也无处觅得芳踪了。原是猜她许是又不知游历到何处，或早已成家归隐。见她欲离，料是冒昧叨扰，不想却听她口中道出了自己名姓，不由又上前数步。】

【之见她下意识警觉的动作，微微一怔，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似故人却不是故人。】

正是昆嵛燕灵云。别来无恙了，小霜。

【到底是没忘了今日来的目的，足下轻点，旋身坐进刚没到胸口处的泉水之中，阖眸由着这温泉暖意渗透入身体各处，提气运脉。缓声。】

只是未料竟会在这样的情况见着旧友，失礼了。

【昆嵛燕灵云……记忆回溯到汴京儒门一会，彼时她青春正盛，能使一手好剑，我与她相识恨晚，可惜没多久我便回扬州了，后来江湖走动也相逢过几回，那之后我与父亲退隐彼此就失去了音讯，今日一见，她容颜不死从前，心中大为感慨，不免惊喜迎上前去。】

果真是你！没想到在这遇见了。

【我见她褪衣下水，沉目调息，观之似有隐伤，但又不确定，遂近前去，蹲在她身旁，暗自观察她的情况，随口问道】

哎？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来这？我看你这样子可不像来游山玩水的。

【山下村民说这泉水能治病，她也是来疗伤的？那她的伤势不知道要不要紧，不论如何她燕灵云是我的朋友，总要关心一下才是。】

你身体不舒服啊？信得过我让我替你看看吧。

却却是好巧。

【我听着她的步子渐近，并未睁眼。眼下是确认了她是那个小霜无疑。犹自感叹着岁月催人，却独独于她亲厚。不意探听人过去，等着真气于周身运行一个周天，才缓缓开口回话。】

一些当年讨伐魔教留下旧伤沉疴罢了，倒也无甚大碍。

【她善药理医术之事我是晓得的，紫云峰那里早已诊出我伤势已无碍，结果也不会相差甚远。】

【我向她伸了手任其施为，续道。】

我也偶然发现这温泉，每年来此几回，亦算是给自己散个心。你呢——怎么忽然来到河北路？

【见她并无异议，我随手从腰间系着的佩囊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下红封从瓶口缓缓爬出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蚕，我担心灵云害怕，便将它覆在掌心，轻声安抚】

呃，你别怕，这是我用药养出来的药蚕，它可助你疗愈内伤，不会损伤你的身体的。

【说着，我将碧蚕放在灵云伤处的位置，只见碧蚕昂首便咬了下去，不过对于人来说也只是蚊子叮了一口罢了。旋即碧蚕吐出了一根血丝，顷刻间便化作一滩碧水。这场景对于第一次见过的人来说似乎有些可怕，所以我很少在中原人面前显露这样的治疗方法。】

呼~好啦，你试着运功看看，可还难受么？

【收回了瓷瓶，我思索了一番才回答她的问题】

说出来你会觉得匪夷所思，我决定退隐后，和我爹回到了大理定居。你也知道的，我自幼习蛊术，但我为自己种的长生蛊所反噬，我翻遍毒经都找不出解毒方法，我爹也束手无策，没办法，只能回寨子咯。

【耸耸肩一脸无奈，想到了不好的回忆总不是见愉快的事】

他们恨毒了我，不杀我都算烧高香了怎么可能会给我解方？我们打了一架，结果就是，我逃亡途中昏迷不醒，不过我醒来的时候并未见到他们，兴许是被我的金蛇咬死了吧。但这不是重点——

【话锋一转，面色忽而严肃起来，我定定地看着她道】

你相信一个人在昏迷多年后不仅没有死，反而活了下来，甚至容貌还似少女一样？

【苗疆人善蛊术，她腰间的瓷瓶年轻也好奇过问过，却不曾亲见过其中的蛊虫，我在书中也曾读到过她们养蛊用蛊，不过传入中原的多是用蛊害人，治病的说法自己是闻所未闻。】

【可小霜心性率真善良，对她自不设防，只是这虫儿蠕动着爬出来的时候，不免叫人头皮一紧。偏头不再去看。它落在皮肤之上，冰凉的触感叫人不由僵直了身子。像是叫虫儿蛰了一下，便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流游走再周身血脉里，所到之处，舒畅万分。随着小霜一声好了，顺势阖眸运气，丹田里的滞涩感顿消，不由睁眼道。】

真气运行比先前流畅了不少，谢谢你小霜。

【而后听她缓缓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听到她遭人追杀不由蹙眉，而后伸手握住她的柔夷，等人说完，笑盈盈道】

我面前不就正有一位么？遇上你之前，阿绯还说我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化过，不过到底是上了年纪，司琴替我梳发的时候，不知拔了多少根白发了。

【言及此，道。】

你这回来中原，可是有什么要事？不如随我回昆嵛派做两天客？来瞧瞧我长大的桃花峰。

【她的面貌的确不比从前，到底是四十上下的人了，我感慨着红颜易老，青春易逝，伸手抚上灵云的一头长发】

这也不算什么，我手上有寨子里的女人常用的膏方，乌发养颜效用奇佳，改天等我挑一些适合你的。

【真正有效且快速的方子灵云未必能接受，温补的见效又慢，尚需查验暂且不提。待灵云问起我此行目的，怔住片刻，此时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杂乱无序，我头痛欲裂，不愿再去回想，但灵云的提议倒是可行，也许先散散心有助于回复记忆呢】

我发现我忘记了许多事，到底忘了什么、忘了谁我也说不清，这次回来，我想回刀剑春秋，兴许见到了故人就想起来了……不过去昆嵛做客嘛，倒也使得，我还没去过你修行的地方呢，你可要好生招待我。

【我故作轻松地回复灵云，答应了去做客的事，说笑几回后已是更深露重，灵云提议先往山下借宿一夜再赶路，于是我们便离开此地往山下去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