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殿

[阵阵秋风夹着透骨清寒，全不似这广南一带应有的秋风。白雾蔼蔼，远方似有似无的宫殿，诡异又阴森。由外而归的青年，一身墨色，及腰长发，任这微风吹起。嗅着空气中带着分腐烂气息，他那清秀的脸上，不觉加了几分凝重]

[这青年怀里揣着一个黑色的瓷瓶，瓶内是他用毒蝇伞练就的药水。这药水没什么作用，顶多就是能够致人至幻罢了。空气之中，腐烂气息愈浓，这青年的面色，也越来越沉重]

[虽说一入冥教，他便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是否会背离医道本心，这在他决定跟温翘入冥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抉择。但是当真要他以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身份，去做一些迷魂控人甚至杀人之丹药……内心之中，还是会有一些挣扎]

[只是，这又有何办法？他所遭遇的，他所背负的，又岂是这些本就是死人的尸人所能帮助的？这些尸人，本就是慧座操控的傀儡，而他墨青笙，不过是在他们身上多添一味药罢了]

[只要如此做，能够取得信赖、取得地位、取得他想要的一切，便是值得。因为他要知道的事，他要做的事，在这茫茫江湖之中，凭借他一个初出医谷的少年，是做不到的]

[心中无奈一叹：七位师尊，你们，会怪笙儿吗？他的嘴角似乎轻轻扬了一下，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苦笑，略微紧蹙的眉头也尚自有些舒展]

[行走之间，隐约好像看到了前方有个身影驻足，待到临近聆言，这才看清了此人模样。原来竟是冥教与慧座并称双绝的武尊]

[他停下脚步，双手胸前一握，恭敬一礼，缓缓说道]

御医院御天墨青笙，见过武尊大人。

[行礼罢，他便站直身子，不假思索道]

慧座大人要的渡魂之水已经炼制完成，于是在下便给慧座大人送来了。

[他初入冥教，对于这冥教之中的势力划分，自是不熟。不假思索的话语，坦白的很，丝毫没有遮掩的样子，也自觉无须遮掩。反倒是可以以此来看一下这个武尊，又到底是何脾气]

[闻其言语，他虽面上不露声色，而内心里倒是对这武尊有些刮目相看。原以为冥教之人，或阴或邪或狂或痴……既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邪教，应当多是行事诡谲狠辣，正义、善良这些字眼，似乎放不到他们身上]

[不过听这武尊言语，他不免得要觉得自己实在见识浅显孤陋，竟然会犯了以偏概全这种错误。也是了，在这种弥漫着尸气的阴森之地，来此之人又何尝会以为是心地善良之辈？]

哈，此事在下不做，也自会有人去做。

[他轻轻一笑，语气平缓，轻描淡写地将武尊那句“为慧座大人做事”之语巧妙推解开来。此事他不去做，自会有他人去做。他不去讨好，也自会有他人去讨好。出名混脸熟的机会，谁不想要？]

[更何况他才初入冥教，有些人要去接触认识，有些事要去做来出些名堂。医者的本心说沦丧还是有些过了，只是此时此刻于他墨青笙来讲，都没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重要]

既是有损阴德，那在下此行便是为他人挡下此德消损，何尝又不是一件功德？

[言及此，他眉目浅弯，嘴角略微含笑，带着些许玩笑之味，将那为难人的皮球踢还回去]

武尊大人，您以为呢？

[他是极少会开玩笑的人，或许曾经是，小时候是。只是后来为了早日完成渡尘考核出谷，被大师兄看着，四年时间的心性磨练，四年时间的医术苦修，也将这些心性磨掉了]

[只是这武尊方才的话语，叫他对在这阴邪之地尚有正义之士十分佩服，不免得想要以一句玩笑试探，看看此人是否有意与他有更深一步的交往]

[他闻言良久不曾答语，只是眼眸之中带着一些疑惑和不解，看着眼前这位与慧座并称双绝的武尊。他方才言语，虽说是听起来有些所谓的“执迷不悟”，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清者自清”？]

[只是武尊的这番话，倒是让青年心中不禁对此有些讥笑：何谓“黑”？何谓“白”？何谓“是”？何谓“非”？当真有那恻隐之心又何必在此说教别人？难道不会自己去将那些尸人解决了送入土里吗？好自为之——呵，倒还当真有些可笑]

武尊大人好意，在下心领，感激不尽。

[他心中是如此这般，但那张清冷的面容上倒无多少变化。恭恭敬敬抱拳一礼，给全了礼数和面子。只是眼眸之中隐约含着的讥讽，也叫他难以掩盖]

只是在下尚有一问，还请武尊大人为在下解惑。

[他礼数行完，便又直了身子，一句丝毫没有让对方选择到底是答还是不答的话，就那样很轻易地脱口而出，阻了这人想要离去的步伐。既然是他想说的话，那也不会给对方推脱的机会。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淡淡续道]

武尊大人以为“冷眼旁观，坐视不理”和“雪上加霜，推波助澜”有何区别？

[闻其言语，这一身墨衣的青年轻轻一笑，垂眸静看，广袖一摆，随手一拂，扫过身前那些看不见的尘埃，淡淡道]

在下并无什么真意，若是非要说有——

[言及此，他看了看武尊，遂将目光转向那远在深雾中缠绕的宫殿，左手食指轻轻敲打着衣侧。四下无人，此刻的二人亦是缄默，唯有略微轻柔的风带着一些腐烂的气息，缓缓而来]

[他看了半晌，似乎一直在斟酌着话要怎么说。他在这江湖之中，虽已有了一年经验，可到底人心叵测，步步危机。而他所行之事，又是千万不得错了半步]

[初一句不假思索的送药，引来这武尊规劝；再一句双关问路，换来这武尊不解；又一句问中带暗讽，这武尊竟然直接问他真意……一来二去，也算是几经试探，这个武尊是个值得交陪的朋友吗？缓缓续道]

若非要说有，那大概是在下心里不爽罢了。

[既然这武尊是个说话不饶圈子的人，那么他也索性不那么百转千回的搞双关了]

这浮屠殿内尸人，已经是死人，死人应当入土为安，却被炼尸成傀儡，而在下因此而为慧座大人送药，所以在武尊大人眼里，在下这就是说好听了“雪上加霜，推波助澜”，说直白了，就是有损阴德，助纣为虐，是也不是？

[他回头看向武尊，稍微停顿片刻，又接道]

但武尊大人想必比在下更早知道此事，论地位，您贵为武尊，与慧座于教中并称双绝。堂堂冥教双绝的武尊，明明心里看不惯炼尸之事，却没有丝毫作为，难道不是“冷眼旁观，坐视不理”？

说到底，您虽规劝在下，但您的所作所为和您认为的在下的所作所为，坐视不理本身就是一种推波助澜，无非都是“助纣为虐”。所以在下觉得您没什么资格来让在下“好自为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也倒是累，平时除了医人诊脉时会多说几句。话说完，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怨气，心里也着实痛快，眉头略微轻扬，又显出了他这本来年纪应有的少年轻狂之本色]

所以，在下不爽而已。

[一顿明嘲暗讽说出去，他倒是把心中那丝不悦一吐而快了，也压根没想过是否会得罪人。事后想想，似乎也并无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大家都在冥教共事，眼前这人更是武尊，而慧座炼尸制傀儡一事也是众所周知。这些年来一直没什么人因此而对慧座有何不满。因为一件众所周知且无人理会的事情而结下梁子，除非结梁子的俩人是傻子]

武尊大人，您这是作何？

[眼前这人之后的行径让他大吃一惊，堂堂冥教武尊，非但没有再言辞上难为他，反而对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年轻人道歉……到底是该说冥教的武尊没有尊架，以德以礼待人呢？还是该说冥教的武尊，这一招以退为进的谦卑之态，又是一种明面上的打脸呢？]

[他赶忙抬手阻止了眼前之人的动作，不管究竟为何目的，反正让一个长者、让一个尊上给一个少者、一个教中并无实权的大夫行此拜礼，态度之虔诚，就算是生气，看此行为也是没气可生了]

[更何况他本身也没多大气，不过双方对话一时兴起，拿心中的不悦与这武尊排挤着玩玩看，看看是否这个人是个值得亲近的对象。他淡淡一笑，回道]

是不是性情中人，在下不知。只是死人终究是死了，活人还是得继续活着。

[死人终死，活人且活，对与错无非一念之间。少年心中所压抑的深仇，却是在大仇得报前唯一告诉他何谓对错的方向。或许他会做很多错事，但是他会努力让自己不会因为报仇而泯灭了心智]

方才在下失礼，还望武尊大人不要见怪。武尊大人想必还有要事要忙，在下也不多做耽搁，便先行告辞了。

[言罢，他拱手一礼，遂而往浮屠殿的方向走去。他忽然觉得这个江湖，好累，说话、做事都很累。有时候不经意间，眼神扫过镜子，他似乎都会有些愣，因为他好像都有点不认识镜中的那个少年了]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