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寝居】则阳馆

承平九年 冬

叶师叔走时，我尚在回味他那句“你为太乙门人自也在我心中”。心底隐隐有丝窃喜。毕竟这十几年来，如我遇到危险而出手相助，至今只有叶师叔一人。我原本以为自个儿无足轻重，但今天听他一番说辞，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悲观。如今我亦是太乙门人，他自然也要将我与太乙观放在一起来重视。

还坐在床上傻笑，门又被推开，抬眼见到二师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了进来，立马就皱着脸一副不想喝药的样子往后退了退。

“二师兄，那个，等药凉一凉我再喝。”

也不知慕师叔在药里加了什么，每次喝时都苦得连心都麻了。而眼下又没有蜜饯，实在是看到这个药心里就怵得慌。

床就那么小地方，退到墙根儿就没得可退了。二师兄是不容拒绝的步步逼近，甚至坐到床上把药递了过来。老远就闻到那股苦味儿，一张脸皱得跟包子似得，还兀自摇头。

“二师兄你平日很宠我的。”

哼哼唧唧像小孩子撒娇，一双眼睛还可怜兮兮的望着。然后左右瞄来瞄去，似是想逃。结果被对方提前发现，直接按住了胳膊，坚定的把递了过来。

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把药喝了，丢开碗就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好苦啊....师兄与我都没有同门情谊了，这么苦还要逼我喝...还没有蜜饯...”

一句一控诉。

其实自己也是仗着二师兄平日待自己很宽厚，才敢这般放肆。只是滚了半天也没见他理我，有些气馁。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忿忿的看着他。

不知他从哪拿出一颗糖，放在嘴边，本来还别扭的撇过头去装作生气，但听他说要放回去，马上又转过脸张口就是一含，连带着他手指一起含进了嘴里。

舌头舔了一下糖，头往后一撤，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甜~师兄最好了~”

因为咬的太急所以才连带着师兄的手也含进了嘴里，但是真含住了才想起恶作剧一番用舌头舔了舔，也不怕师兄嫌弃。

他一句“胡闹”就算揭过，然后坐回床边，询问着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如何。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被交代过这事不能外传，所以也只好瞒着二师兄。

“对啊很不好，吃不饱穿不暖，还被吊......”

幸好咽得快，不然一句吊悬崖上说出来就不好解释了。只好身子一歪把头抵在师兄肩膀上，又换上一副蔫蔫的样子哼咛。

“反正没有师兄在我睡都睡不好。”

其实大抵也知道师兄这种心思细腻的人只要多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出来自己不是单纯的消失了几天，不过好在师兄明事理。知道我不说是有不说的理由，况且我现在这个样子，可见不是什么好事，他就不再多问。

对于他这样的善解人意，我也只能“嗯”一声算作回应。

“哎我以后绝对不....不自己乱跑了。”

虽然这个保证可能过了冬天就会忘记。又听到师兄说买蜜饯，高兴得简直想掀了被子，但才漏了个缝就觉得冷风袭人，只好两手撑着被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二师兄。

“不用找慕师叔！就买蜜饯就好了！山下有一家梅子特别好吃，买回来跟师兄一起吃！”

交给小海办事就是有效率，听他说他已经办好了，却非要拉着我一起去听墙角，肯定是怕二师兄再收拾他想拉我背锅，不过我也好奇二师兄看到那书会是什么样子，索性就跟他一起躲在角落里。

直到听到二师兄回房的声音，才蹑手蹑脚的拉着小海蹲在门口，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免得忍不住出声被二师兄听见。

两个人就这么一高一低的趴在门口，透过门缝偷窥着里面的情形。

自从与二师兄同屋，好像就习惯了互相等着，等到对方回屋了才一同就寝。刚来的时候虽然不熟悉，但耐不住自己热情和兴奋，经常拖着他在被窝里胡扯，他就时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等待。所以今日不见我回去，竟耐心在灯下坐了许久。他是看书看的入迷，可苦了我和小海蹲在外面腿都快麻了。心里还在喊着，快去睡觉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呐喊的声音太大，他终于肯起身，一时间我竟有些紧张，抓紧了衣服，眼眨都不眨，盯着二师兄走近床边，伸手摸出了……那是个啥？肚兜么？

瞟了小海一眼，这小子行啊，偷这东西塞进他被窝里连说都没跟我说，怪不得非要拉着我来。

屋里啪嗒一声，书被他打落在地，刚好翻开一页。本来以为他会有什么惊慌失措的反应，结果只淡淡说了句荒唐就用袖风把书合上了。真是无趣。

摇了摇头，忽然听到里面一声喊，下意识就要跑，结果感觉背上被用力一推，脚因为麻木来不及动，就这样失去重心就地一滚，整个人滚进了卧室。

一抬头，正好瞧见头顶二师兄一张冷脸，干笑了两声

“咳，二师兄，还没睡啊。”

余光正好瞥见跑远的小海，心里恨声骂了句，小王八羔子，居然阴老子。

先前在外面的时候看不真切，被推进屋时才看到二师兄耳根已经红透了，脸却被气得煞白。原本还以为他很淡定，现在看来……

听到二师兄的责问，连忙撑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瞥了一眼他床上鲜红色的肚兜。

“二师兄这你可就误会我了！我也不知道你床里有这个东西。”

书是我交代的，我可没交代小海把这个鬼玩意搞来。但是能见到师兄破功，也不虚此行嘛。

“我再胡闹，也不可能拿姑娘家这衣服啊。”

平日跟师姐师妹山下的小姑娘们虽然油嘴滑舌了一些，但也就只是开玩笑，从来没说过太过分的话，更不会做这种龌龊的事情。小海他倒是无所顾忌，他不害臊我还害羞呢。

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这肚兜是谁的。观内的师姐师妹想了一圈，恐怕也只有无忧会陪着他胡闹吧。

瞧师兄一副为难的样子，径直走过去拎起肚兜抖了抖，然后叠整齐。

“我明儿去问问小海，把这衣服给人家送回去。”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一副坦荡模样，二师兄也不由得相信肚兜这事跟我没关系。虽然我没直接说是小海，但他猜也猜的出来。怕是小海又要挨揍，心里默默为他点了个蜡烛。

本来以为这事就此揭过，可没想到忽然一阵凉风，吹得地上那本春宫图哗啦啦的响，仿佛在提醒大家它的存在。

果然，二师兄原本缓和的神色忽然又变回原样，一句此书与我有没有关系问得我哑口无言，正在斟酌语句，忽然手腕被抓住，被人往后一推，二师兄直接将我摁倒在床，双手反剪压过头顶，动弹不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双眸子隐隐闪着怒火，声音如九寒天冷澈骨。虽然有些怕，但还是认为他不会对我怎样，顶多也就打一顿。讪笑道

“哎呀二师兄别生气嘛～你平常老是一本正经的多无趣呀，我这不是给你找点乐子嘛～你要是不喜欢，我拿走就是。”

此话方出口，感觉二师兄的神色又冷了几分，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猝不及防被他又拎起来，一声喝道在床头跪好，就老老实实的跪在被褥上。

反正比蒲团软，跪就跪吧。结果他又把地上的书拾了起来，丢在我面前，说要一起看。我没听错吧，一起看。一句好啊还没说出来，听到他后半句让背清规戒律

“啊？二师兄你认真的？”

他睇我一眼，半靠着墙坐着，像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念着

“一着不得杀生……”

却是根本不敢看那春宫图一眼。

如此被折腾到后半夜，他气消了，才许我睡觉。



——结——

承平十年 夏

早课结束后，约莫这会儿女寝没人，但小师妹肯定还在睡懒觉，于是去厨房里做了些粥和小菜，放进食盒里拎着寻过去了。

肚兜塞在衣服里，就算不是无忧的，那问她她应该也知道是哪位师姐的。只不过那丫头怕是跟小海一个样，不给点甜头根本不会帮你做事。

悄咪咪摸到无忧房门口，敲了敲门低声询问

“无忧你起床了么？四师兄给你送爱心早餐来了。”

听到“进来”二字抬手推了门，却是直着进去不敢左右乱看，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我说无忧，你穿着衣服的么？一会儿可别说我占你便宜啊”

径直走到桌子旁，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还不快起来，饭都快凉了。”

“除了我谁还会给你这个懒虫带饭吃！”

看着她极不情愿的起床，走到桌边时用筷子敲了下她脑袋，然后又把筷子递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嗯，好吃么？厨房没剩什么能用得上的食材。”

闻得那声“献殷勤”，嘿嘿一笑

“无忧真是冰雪聪明啊，是有点事找你。”

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已经关上了，这才从衣服里摸出肚兜，手往下一递。

“喏，就是这个，是师妹你的么？”

故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多生误会。

她一看到肚兜就一口饭喷了出来，还好我拿肚兜挡了一下，幸免于难。手里一空，肚兜被她抢去，果然没猜错是她的。不过眼下被她吐了一片的饭渣子，又十分嫌弃的被放在一边。

“啧小海真是胆子大，他把这东西塞二师兄被窝里！可把二师兄吓的...”

本来是想笑，但是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又笑不出来，笑意在唇角僵成了诡异的弧度。

“咳咳，那个你也知道二师兄脸皮薄，所以才让我给你送过来。”

拍了拍她肩膀

“你可得收好了，别在让那个熊孩子摸了去。下次指不定就塞哪个师叔被窝了...”

-------------拉线-----------

文兴四年 春

【跟傅师伯争论到一半就被人拉回来，本来是有些气的，但一瞧见是二师兄，生气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无奈。】

【行吧，我没资格跟长辈理论，同他讲应该可以吧。】

【这会儿则阳馆没什么人，二师兄大概怕我俩会惊扰他人，直接把我拉到了屋里，还顺带关上了门。】

【太阳西斜，屋里还没点灯，有些昏暗，瞧他那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抱臂倚在墙上调侃道】

  二师兄，你关门作甚？是怕‘家丑不可外扬’吗？

【原本以为他只是偶然路过，瞧见我和傅师伯在争执才拉着我走的。但闻他所言，倒是知晓我为何争执，所以才拉我回去。】

【不可否认如果没有他突然插手，我跟傅师伯之间会如何不可估量。况且依着傅师伯的性子，说不准今晚我又得在祠堂渡过。】

  二师兄，方才那儿可只有我跟你师父两个人，你师父不告状的话，哪里闹得大？

【我知作为徒弟，我会维护我师父，他就会维护他师父，这是不可避免的。但问题是，我只是想问清楚傅师伯和我师父之间到底有什么化解不开的恩怨，以至于他会言语攻击，没想到讨论的话题偏了向，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倚着墙的身子用脚一蹬，站直了走到方桌前坐下，一边给自己倒茶水一边颇为悠闲似的道】

  再说了，自我从思过崖出来，你几时见我冲动过？你就没想到我今日之举是有原因的？

  你跟你师父，还真是一个样啊。

【抬头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了这句。】

【跟傅承翊对峙时他说我可以向上禀明，跟谢景行说时，他居然也是这么个意思。告状二字虽是我故意说得，但既是玩笑又是自嘲，如今到了他们师徒二人嘴里，那真是变了个味儿。】

【擩到嘴边的茶杯被重重往桌上一摔，“啪”的一声，茶水四溅出来，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道】

  顶撞师长，我有哪句说错过吗？！
  当初之事，罚我如何，罚静昌如何，我有过半点埋怨吗？
  如今我师父这事，还未确定原因如何，他便急着去跟叶师叔打‘小报告’，说我师父难堪大任，犯此大错，理应重罚。

【嚯得一下又站起来，指着谢景行的胸口，似乎是要把在傅承翊那里憋得火都撒到他身上，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

  你说，当初是我要故意伤人的吗？如今又是我师父要故意伤人的吗？
  我人微言轻欺负欺负我便罢了，我师父也是能任人欺负的吗？！
  堂堂观主都没发话，他倒急不可耐的上赶着去发表意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我师父不和，跟我们真武门下不和！

【原本平息下来的心情，越说越激动。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怒视。】

【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确实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我这个人向来是，是我的错我认，不是我的锅我不背。当年的事闹得很大，叶师叔罚我我毫无怨言，因为当时心里有愧，所以没多关心过静昌受了何等处罚，也是等人出来后才略有耳闻。但已经过去三年了，我也没必要揪住不放。】

【可这并不代表我认可这份处置。】

  当年之事我不该有怨吗？我只是过了那么久不愿提起罢了，如今又与当年有何不同？
  当时你也在场，是个人都瞧得出来我师父状态不似平常，可能他也跟我一样走火入魔了呢？

【这四个字仿佛是什么咒语，一提起它心头就莫名刺疼。于是收回手捂在心口喘了一下，听到谢景行后面的疑问，不禁好笑道】

  随便偷听几句？我从头听到了尾！
  你若不信我，可以自己去问你师父，他是如何跟叶师叔说的！

【喘了几下缓过劲儿，又扶着桌子坐回凳子上，试图找回理智道】

  我知道兹事体大，所以才不想惹事，没有当着叶师叔的面去跟你师父理论。
  我也知道他的出发点是为太乙着想，但这不是他抹黑我师父的理由。
  谢景行，如果有人说你师父一事无成，自己是个废物，教出的徒弟也不靠谱，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冷静的跟人理论吗？

【不知道是去找傅师伯的事被发现了，还是师父那边情况稳定了，云师叔私下带了消息，让我这几日安分些，别管太多事。因为心虚，没敢问是不是傅师伯或者叶师叔说了什么，只询问了师父的情况。他让我别太担心，但欲言又止的，还是让我品出一丝担忧来。】

【去找了几趟慕师叔都被回绝了，连明月师姐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搞得我更没心思去关心其他事了。整日做功课都神不守舍的，有时候干脆就逃了，一个人蹲到屋顶发呆。】

【有多久没同二师兄说话，就更不记得。】

【天渐渐有些热，晚课结束便回了房，打算去洗个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时正在换衣服，闻言转过身，看着屋门大敞，解衣带的手微微一顿】

  你先把门关上。

【说着转身往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