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宅-四并堂（京畿路）——梁文俊、裴昭

她就差把八卦两个字写在脸上，板脸睨去一眼，让那丫头少说话多做事。

之于梁文俊，打心里清楚，我对他谈不上什么信任，无非权衡利弊后的决定，只是没想过自己竟也会落魄到捏软柿子的局面，实在窘迫。

说到底，我只信我自己。

“你既然这么好奇，那这人的底细便交给你来查，三日后我回皇城司，若交不出来，就给我去后山乱葬岗剖尸体吧。”

——结——

先洗了手，反反复复三次，将手上的血腥味洗干净，再拈了一点桂花膏抹手，这才将皮质的腰包扎回腰间，利索的扣上暗扣，再掸一掸衣摆，干净利索，身上一滴血也没沾染。

“听您的，那我先将东西带回去，有事你便让那公子哥儿寻我。”

说倒此处顿了一下，想起什么，目光又转回去看她，透着难言的八卦劲儿。

“那人是谁？大人这般信他”

给他腰牌叫他寻我，住他家里赖着不走，嗯……还穿了人家的衣服，这一件件，随意挑一件出来放在她身上都是不可思议。

烈酒浇灼伤口，疼痛浸润筋骨，也只微皱了眉，咬牙忍住，好在顾乔治伤的手法利索，不消半刻就包扎妥帖。

“我再留两日。”

换了件干净爽利的衣裳，顾乔俨然将这梁府当了皇城司去，也是，皇城司恶名远播，梁文俊莫不过升斗小民，换了旁人，怕不是要将我当菩萨供着，拿他两件儿衣服还能斤斤计较不成，索性由着她去了。

“外伤不打紧，内伤倒有些棘手，如今经脉错行，轻易动不了内力，估摸休养几日便好。”

“我将她身上的纱布拆下，以干净的棉布沾去伤口周围的血污，仔细一看，得，伤处收口收的不利索，用的药也马马虎虎，化了血脓以致高烧。

我将血污染就的纱布手帕及那身光好看也不吸水的绫罗绸缎一并扔下床，手至腰后，自腰包里摸出三两瓶罐一搁在拖过来的圆凳上。

“忍着点啊，会疼。”

手中一小酒壶，以桉叶、裸花紫珠与水煎熬之后加以烈酒配制，以消毒用。二两酒尽数浇于她肩上的伤处上，再换捡一瓶排脓散与金疮药洒上，取纱布包扎，末了将青绿瓷瓶塞她枕头底下

“用这个，见效快。”

还不留疤，我心道。这金疮药以我爹的方子改良过，原有血竭、三七、鹿角霜、没药等创伤方的基础上添加了白芷、青黛、梅片与象皮散，愈合效果甚好。

我将东西收了，再自衣橱里挑一件亲肤柔软的衣裳予她换上，这才将她塞给我的东西再放深一些，未曾拿出来看，只点了头

“知晓了，你安心便是。”

那公子叫我关在门外，我一面将东西塞回腰包，一面道

“大人你是留在这还是回去？”

外头风声紧，眼线遍布，出去未必能将行踪隐藏个干净，呆在这虽是鱼入大海，销声匿迹，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地方，也不一定安全。

“死不了。”

尾音带着哑，身上烧着，牵连喉嗓不适，清了清嗓，却未再说话，只任由她摆弄。我蔫儿瘫的模样陆定权都不曾见过，却回回照着顾乔招呼，也只有她晓得我私底下常适惫懒，远不如人前的雷厉风行。

我自个儿胡乱裹的纱布被她拆开，用的是梁文俊家里的伤药，治个跌打损伤有余，至于刀痕剑伤确实就不大够看。她嘲上两句，我权且当她过过嘴瘾，不做辩驳，顺势将枕边的羊皮卷塞到她襟领中。

“入夜安全，京中现下不太平。”

身在他人府邸，有些事不便明言，拍了拍她胸前，只一个眼神，不言而喻。

“我拿了人家的短，自是千方百计要杀我后快，是我大意，不曾想那伙人胆大包天，敢在京城截我，若非在燕山府受了那辽匪三掌，何至如此狼狈。”

一席话说得急了些，心头有愤难平，竟牵动肺腑伤势，呕出一口鲜血来，抬手抹掉唇边血渍，朝禁闭的门扉望去，压低了声音。

“你复命之后找陆定权借几个人偷偷盯着梁文俊，他救我，我姑且信他，然特殊时期，难保万一。”

如此安排也是护他，难保有心人将他利用或是要挟。

一声进来，略微沉哑的带着某些韵味的尾调儿，我不必细听便知是她。

我就着她的话尾就推了门，门轴“咿呀”一声，带着古旧陈年的调，将我与晨光一通纳入。清光入室，极淡的血腥味儿伴着熏香悠悠在鼻端散开。我微微蹙眉，踏进屋中，再单手将门扉合上，三步并做二，于榻前坐下，先以手背探一下她的额头，滚烫的，细汗密密匝匝，湿了发鬓，再稍掀开她身上明显不大合身的衣袍，粗粗看一眼，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怎的搞成这样了。”

伸腿去勾来一个收腰圆凳，也不急其他的，只专心于她的伤

“这用的什么药，治小猫呢？”

着手予她拆纱布，一边又光明正大嘟哝了声

“就这，还想撑到入夜十分再见我？您可命真硬不是。”

坠之沉梦，长眠难寤，我犹在梦里，那里有遮天蔽日的血幕，有锈迹斑斑的囚笼，有铁枷，有戾兽，有搏斗厮杀的奴隶，有一掷千金的豪主，腥臭并着名贵的熏香翻绞，明明有刀兵傍身，终究要沦落为权贵掌中玩物。

蓦地画面一转，是皇城司，我仍长刀在手，扬言道一声惩奸除恶，无非杀人的勾当一如既往，确乎杀过些贪官污吏，冤殁的忠臣良将亦不乏少数，他们的呼喊穿透九幽，自黄泉索命，生生咒我万劫不复，忘川奔涌，几欲将我吞没，千钧一发，方从魇中脱困。

额上汗出如渗，左臂尚能动弹，一探就知尚未退烧，身上穿的并非是自己的衣裳，应是那梁家公子的，右肩的伤口不曾好生处理，染了一袖的红，连同被褥也不能幸免，偏头一睨，那密信被人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枕边，心才陡然放下。

正逢敲门声起，三长两短，听似循规蹈矩，但我与之相约乃是入夜时分，这才什么时辰，到底还暴露了门外之人的急切，我饶是不肯放过自己，靠着左手撑起身来，只这一下，已然耗尽了气力。

“进来。”

来人话音未落，我已掠风而出，来不及与夏姐姐告辞，须臾又回，扯着这素不相识的公子哥儿一道又踏风而去。

我半提半拽着他，上墙上房，穿街走巷，也等不及与他绕正门入，抬头看一眼高高的府墙，里头探出几枝春杏在墙外，我改手拽着他的束腰带，一提气，一扬手，将人送上他自个儿的后院。我轻身上墙，如春燕掠风，翻过墙落了地，后发先至，脚下才踩上石板，那公子被落了下来，我轻轻将他一托，好歹是踉踉跄跄站稳了。

我将其院子一巡视，蹙眉未展，回问（）

“哪儿？”

他指了一处院落，这时我也不再管他，率先便去了，入得内院，脚步反而不急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风扫枯叶之声也未曾忽略。皇城司之名，人人惧之，仇家亦是比比皆是。我担心裴昭当真如其所说，确也提防他偶得其腰牌与旁人通谋，虽信他七八分，倒也不曾莽莽撞撞。

我穿过庭院，掠袍上阶，抬手扣门，三长两短，是我与她常用信号。

【知道他是故意戏弄我，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感觉简直一言难尽！又往旁边挪了挪，离他更远一点】

吃你的吧！

【懒得跟他多废话，让溪云找人知会老爷一声，免得日后我爹以为是我帮着童子朗离家出走】

结——

嘿，你这人怎么如此猥琐？啧啧啧——

【手臂往他后颈一绕，贴着人吹气道】

梁少爷怎么知道我好这口？不如你喂我吧？

【还没等他手肘抻过来，立刻躲开，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品尝。杏仁酥，做得还行，马马虎虎，就是比不上家里老陈做的那道“酥皮蛋心糕”，别提多鲜香了。哎，这才出来半天，突然有些想念呢～】

哎，惹不起你，你这梁少爷脾气见长啊，我看你个头没怎么长，性子倒是有些像你爹，爱打人，哈哈哈！

嘿，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让我爹听见。他最近讲究一个以理服人，轻易不动手了…

【主要也是因为我年岁见长，十一岁的人了，哪能动不动就惹亲爹动手，忒不孝顺！】

就你？挑灯夜读？这话谁能相信，可别跟我在这儿吹了

【溪云脑子不大好用，腿脚倒是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溪云手里拎着个食盒，打开来是三样点心，一一拿出来搁到桌上，顺手又添了两杯茶。我扫了一眼，得，没一样我想吃的】

吃吧童少爷，等着丫鬟喂那

出息？你也好意思舔着脸同我说要有出息。

小梁子，我看你啊，定是被梁叔叔耳提面命太久，张口闭口——

【故意套着近乎，手肘往他肩膀一搭，低声问道】

挺郁闷吧？

【还不等他应答，那小子倒是一个溜肩，自己一个扑空，差点就往身侧的矮凳摔去，还好自己留神他使坏。无声啧了一下，不太在意。他也啥都没回应，而是把话题岔往另一处。想着不必自讨没趣，便顺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才答】

打断我的腿？嘁，我看你是被打怕了吧，由己度人。
对不住了，兄弟我在家里这些年，那可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

你？没法比的，哎～

【说到这里，腹中饥肠辘辘愈来愈盛，不耐烦道】

说真的，我很饿了，你府上就不能给点吃的吗？

青天白日的睡什么睡，小小年纪这么懒可还行了？

【取下书包随手一扔，这溪云真是的，太不机灵了，也不知道替少爷拎个包，害我被童子朗这厮取笑。哼了一声没接他话茬儿，先去桌边灌了半盏茶】

除了吃就是睡，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让溪云去厨房给他要点心去了】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啧，偷跑出来的吧，胆子不小啊。等童伯伯追过来，看不打断你的腿！

吵死了！梁文俊你个嗓门眼儿碗大的家伙，小爷还没睡够呢！

【损友入了偏院门口就大声喊叫，正好自己也睡醒，就是有些起床的郁闷。伸手掏了掏耳朵，见梁子正走进厢房，身上还背着书包。见状不由戏谑道】

哎，梁少爷你又逃课了？

我已经可想刘夫子的脸色，肯定气到发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鞋也没穿，就着袋袜走下卧榻，走近就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鼻尖】

哎，有没有什么吃的，小爷饿死了！

【夏日天热，我还要被阿爹扣在西院念什么书，这回连祖母和阿娘都不帮我！该死的梁文杰，你自作你的诗写你的文，来我家炫耀个什么，害得我不能出去玩…心中愤愤，下笔力度太大，又写废了一张纸】

【废纸揉作一团随手一扔，正砸在刚进门儿的溪云头上，小书童揉着脑门嘿嘿一乐】

“少爷，童家少爷来了，就在偏院呢。”

【头一回这么高兴童子朗那小子过来，正好有借口不必窝在这小破地方了。丢开毛笔就往外跑，临出门又退回来，装模作样同先生告假】

有客到，我得去见一见，学生告辞了！

【不等先生跟我吹胡子瞪眼，拽着溪云就跑】

童子朗！童子朗你人呢？

——承平六年夏——

爹，我带着老周去京城玩几天，您在家陪着我娘，儿子子朗敬上！
哎，我这字写得可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呐！

“少爷，您说的这俩成语是形容人的……哎哟喂——！！！”

【顺手揪着身旁童福的耳朵，那厮是疼的嗷呜喊娘叫爹的】

你再跟少爷我废话，明天就卸了你俩爪子做“卤猪手”！哼，快去替少爷备马，少爷我要策马扬鞭往那京城去也～

【将事先备下的书信留在爹娘寝卧的榻上，潇潇洒洒地离开童府。要说还是阿娘疼我，知道我受不住读书的苦，特地拉上爹到城郊凌云观吃斋静心，这才让我有机可乘】

【赶了半日的路程就到梁府，跟着门房到偏院的路上四处打量，居然没看到那死小子，有鬼，可疑。管他呢，小爷先睡一觉好了！】

【哎，我还是发现晚了！阿爹一来我哪还敢造次，早上的训还没听完，这会儿可不敢再招惹了！是以低着脑袋蹭到阿爹跟前，认错态度良好，只在心里暗暗鄙视这个哭得蠢兮兮的臭小子】

爹，阿俊知错了

【阿俊下次还敢…】

结——

“什么不许去！梁文俊我看你是要造反了！”
“童子朗你太不像话了你！还不给我麻溜滚过来！”

是……

【蔫了吧唧地挣脱仆人的手，垂头丧气地一步三回头走向自家老爹身旁，眼里拼命挤着泪水，想要告状却又不敢出声，害怕适得其反，毕竟没有阿娘护在身边，爹是不会放过机会下重手的，只有卖惨卖可怜这条好路可以走了】

爹～孩儿知道错了嘛～呜呜呜……哇哇哇！！！

【自以为这一下挥过去他一定没准备，谁知竟然被他躲过了！还没等我再补一拳，他居然自己摔倒了？愣了一会儿，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嘿！

【大笑的同时也不忘出拳，终于让我打中了，他也不肯示弱，你一拳我一下的，很快纠缠到一块儿。沾了满身的土，两个人都挨了几下，说疼也疼，但也不是不能忍】

【这边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下人忙赶过来把我二人分开，我被陈叔架起来往后退，还不停挥舞着手脚】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你家少爷，你们居然不听我的话！

【眼尖发现一个小厮要往偏厅去，伸手一指大喊一声】

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