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氷井

建元八年·秋

[与北冥渊结伴游历江湖这段日子，虽然还是在荆湖一代行走，但也确确实实走过了很多一些在荆湖很小的地方，这些地方有的是风景秀丽，有的是也是满目疮痍]

[他这一路走来，也由北冥作为指引，更觉得这些自然之景，和人生竟也有些相似。报仇之路，也是无门之路。所以大概他的人生也是和其他师兄一样，做一个好的医者吧……]

[日子渐渐入秋，可是荆湖却不是一片金秋丰收之景，反而路边所见都是一些受了蝗灾影响的难民，有些难民家里良田被食，房屋被陷，这在城里的高墙砖瓦看不出来，但是在城外和山里的村落，却是非常明显]

[他在城外村落支起医摊，和路过的其他江湖游医一样，帮这些受了季节和灾害影响的村民，处理身体的病痛和伤患。并一起结伴，寻到了这些难民在山间的一处避难之地]

[这避难之地竟然是一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石室，与那外面漫天飞舞的蝗虫，正好隔绝了开来。不知是哪朝盖的石室，如今竟有这般用处，也算没有被荒废]

[一路行来，人生百态，总会令人有所触动。纵北冥渊已见过太多，依旧不免为之驻足。]

[恰逢灾年，更是如此。虽不至哀鸿遍野，但也疮痍满目，令人不忍。]

[一路停停走走，与墨青笙为伴，不时支起医摊为灾民义诊。虽然他也研究过歧黄之术，但在墨青笙面前，他还是安分的打着下手——毕竟，从其身上，能学到许多医书上不曾记载的东西。]

[一处破落山地，竟尚存一个还算密闭的石室。同墨青笙走进去的时候，那一双双目光，是对生的渴望，压过了对陌生人的恐惧。]

[一眼扫过，病患大约有三成。眼中叹息闪过]

这些怕又是遭难迁移的村民。这个冬日，怕是过不安稳了。

[这个时候，只怕饥饿比疾病更可怕。转头看向一侧的墨青笙]

是先诊治，还是先将干粮分出去？

[手里提着采集来的药包，看着那满目的狼藉之景，那原本被自己打磨的冷淡寡情的心，也不由得为这些被灾患折磨的病人而揪心]

[临近的一个老伯看到这个身着墨色长衫的男子停在门口，赶忙起身过去答谢，他看到后几步迎上，扶着那步履蹒跚的老者，温声道]

老人家小心啊！

[他将那老人扶到先前的地方坐好，嘴角轻扬，对其一笑，也算是作为医者给予病患的支持和宽慰。听了北冥渊的话，他缓缓站了起来，感慨道]

是啊，冬日不安稳，人命又是多么的卑微。

[感慨之后，他便回头接过北冥渊手中的干粮]

先发干粮吧。

[病，是一时半会儿治不好的。但人的肚子饿了，干粮却能迅速顶饥。饥寒交迫饥在前，人不吃饭可不行]

[两人所带干粮与避祸人数相比，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总能解些燃眉之急。将干粮用水泡开，先接济老幼病患，再是年轻人。也幸得民风淳朴，未见争食事件发生。]

[干粮已然尽数分发下去，他也算松了一口气。]

[在灾祸面前，人力总是显得太过微薄。北冥渊虽心绪尽数敛于心内，亦不免唏嘘]

但愿，这些人还守得到下一顿充饥的事物。

[帮着墨青笙将医治的银针草药等依次归类放好，这些事情几日下来他已经做得纯熟，随后将几位重症之人搀扶过来一一待其诊治。]

[今年这般灾荒实属罕见，倒令他察出些异样来。墨青笙涉世未深，只怕未必会想到这些，便也按下心绪不提。]

若是需要什么草药，随时与我说，我去采些来。

[静坐与墨青笙身后，由其为病患把脉，他简单知会了一声。]

[将干粮散发下去，便又照例去为先前的几个病人复诊。看着北冥渊将那些医药用具摆好，虽然这样的情况这几日常有，但看到这般的帮助，他还是会有些受宠若惊的诧异，不过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若是需要什么草药，随时与我说，我去采些来。

[诊完脉见其大概无恙后，听到北冥渊的话，他不由得沉思了半晌，看了看满室的灾民，便起身到了一旁，从自己行囊里拿出了一本手记]

这是我这几日夜里写的手记，记录了我这些时日的诊断。

[但凡行医之人，在第一次行医之时，便要有这诊病记录的习惯。他边说，边将手册翻开，翻到了记录此次灾荒相关病症的时候，便从这里将往后的几页统统死了下来，递给北冥渊续道]

他们这些人的病，不外乎就这几种症状，对应的症状，我在后面都附了解法和药方。

[他突然像是交代事情一样，开始对北冥渊交代这些，因为他实在挂怀方才在集市中瞥见的那个人影，可是眼下又真的不是离不得人的情况]

[抬手接过那几页手札，诧异抬眼看去，只见人眉目间深思不属，想来其心已然不在治病之上。]

[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可念、不可说。]

[手札用整齐的小楷将病症与解法、甚至中药的熬制方法都记录得十分清晰，纵是初涉医道的学徒都能看懂，何况他这个对歧黄之术颇有钻研的人。]

千里相伴，终须一别。

[良久，他终是开口]

若是有事，便安心去做吧。山高水长，你我、后会有期。

[世间诸多别离，若能就此分别，也是命运使然。]

千里相伴，终须一别。

[看北冥渊将这几页手记接过，那之后说出来的话，倒是令这个涉世未深，又含有些许戒备的黑衣少年，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他不由得抬起目光，看了看这个一起相伴数月，游走江湖的人。这段时日的增广见闻，令他受益良多，而这将一走，恐怕这段岁月的平静，也会令他挂怀]

是啊……终有一别……

[眉目微敛，又复看向那些病患。心中纵有为难，那又能怎样？他尚有他的路要走，尚有他未完的事情要做。如果有朝一日，他所要做的事情完成，那么回到老家扬州，开一家医馆，也是他打心底里，真正希望做的事情]

药还是我去采吧，算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话语落，他便走到一旁，拿起药篓，转身出了石室]

[纵是打定主意离开，青笙依旧尽了一个医者本分。如此心性，他倒反而有些犹豫，这数月来的见闻究竟对这个淳朴心性的少年来说是好是坏。]

[看着那黑衣身影背着药篓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也转回头开始为眼前的病人医治起来。]

这服药，每天一次，文火煎一个时辰便可。

[嘱咐着第五个病人，似有所觉，他回头看向来路。果真，那个黑衣青年颀长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放大。]

[起身接过药篓，他垂眸视线扫过篓内草药，心底有了几分明了。对墨青笙轻轻颔首]

我知你定有必须去做的事，临别之际唯有一句话，与君共勉：勿忘初心。

[抬手抱拳]

保重。

[上山采药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还是在学医的时候，被师兄催促的样子。出来花谷已经不知不觉一年了，虽然知道了唐门并未骗他，但他也确实不知应该如何去做]

[但是……但是那乱市中偶见的唐门劲装，那个女孩，是真的有点像篱儿……上次告别唐家老奶奶，就听奶奶说篱儿出了任务，不知何时会归，如果那个真是篱儿，他这番追去唐门，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她了？]

[想到妹妹，那个在这世上唯一存在的最后血亲，他忽然觉得这个令人有些排斥的江湖里，有了些许温度，也有了更多期盼。就算仇报不了，能够找到妹妹，带妹妹回家……一生平安度过，是不是也挺好的？]

[将要采齐，他又回了石室，此时的几个行医同僚和北冥渊，已经将这石室内的病患处理的差不多了。大家如此齐心，他反而觉得有些惭愧……可是……]

[可是他救了这些人，这些人，就能为他找到妹妹，为他报仇吗？这里有同僚帮助，那便也没他什么事了。而他要做的事情，要走的路，也只能自己去走。将药篓递给北冥渊，略微颔首道谢]

多谢你。告辞。

[言罢，他便回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与那些行医同僚告了别，便也像之前那些有事而先走的大夫一样，离开了这个石室，去寻找自己要寻找的人]

[墨青笙走得毫不拖沓。想来也无甚可拖沓的事。天下病患何其多，医生非他一个，但其需要做的事，却只能一个人去做。]

[与其他医师将病患处理安抚完，天已黑透。婉拒了几人留宿的提议，他默默收起了墨青笙留下的手札，看了一眼洞内，转身离去。]

[他并非专业医师，这般大旱，他还是做些更适合他的事情才对。]

[还有那群刺客，究竟从何而来，月余过去，虽未再有人来，心底隐约不安也让他不得不去找些事做。]

[江湖，还大着。]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