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路

【九姑娘说出这话，心中还有些忐忑，她自是明了这个时候呆在扬州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担心宵骨和沈大哥都拒绝了她，她又该如何去说服他们二人？一肚子愁爬上眉梢，使得那张小脸看着有些可怜。】

【最是春光灿烂的时节，阳光透过半透的窗纸落在梳妆台前的人身上，腾起看似温柔到了极致的光晕，眉梢染成了金色，眨巴眨巴似一只金蝶落了下来。宵骨有双巧手，三两下挽出花样，别上一支水粉色的海棠花钗，对镜梳妆是女儿家最马虎不得的事，可坐在镜前的姑娘心思全然没在自个儿的妆容上。】

【“京城也不是去不得，取道武夷，水路转陆路北上，当能甩开那些耳目。”】

啊！沈大哥真好！

【九姑娘喜得跳了起来，宵骨却是大惊失色：“小祖宗，这个时候乱动作甚。”她正在插簪，九姑娘那莽撞的一动险些插到人眼里去，她气急败坏地把人按了下去：“本就眼神不怎么好，还想都瞎了不成。”话酸得很，拐着弯说九姑娘眼光不怎地，怎瞧上了眼前这个，“瞧瞧这半边，我刚挽好的发，现在又该重新来过。”】

【九姑娘吐了吐舌，乖乖坐了回去，她很少这么乖让人往她头上弄这般复杂的花样，好看是好看，但又重又累，跑也跑不得，坐也坐不稳，她如何吃得消，可眼下不是要买个乖让宵骨随了她心意，自然是宵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般一梳妆，倒有了龙混域嫡系小姐的样子。】

那……什么时候能出发？要我准备什么吗？

越快越好

【迫于龙混域余威尚存，那些宵小之辈眼下不敢来扰，可慕封鸣重伤的消息一旦传开，金陵给阿九提供的这最后一丝庇护恐怕也要分崩离析，故在那之前，他们需得快过藉藉口舌，先一步消失于风口浪尖之下。话音甫落，一方欢喜一方愁，如果眼刀子可以杀人，他此刻当已体无完肤。】

咳……

【他被宵骨盯得隐有脊背发凉的趋势，忙转身借拿粥的幌子挡一挡，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方划过一抹凝重之色。一局未解，又添一局，究竟是永无宁日才算江湖。过去千般算计，胜败间最坏的结果不外乎赔上一条命，而今多了阿九，一变生而百变生，他十分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就要输不起了。】

路途艰辛，不如准备二两肉

【他将早膳往妆台一送，大有表明立场，与宵骨统一战线的意思，可惜大错已铸，无力回天，见阿九妆后活泼动人，他刚想抬手捏捏那日渐圆润的脸颊，便觉有股寒气飘过，伸到半路的手似遇上了无形的屏障，一触之下如有金石相击之声。他笑意有些凝固，犹豫半晌，最终讪讪地改变方向，再一次摸了摸鼻子。】

【了了一桩心事的九姑娘自然是没发现屋里另外两人暗自的波涛汹涌，她这才有了心思看起镜中人，只见明黄衣衫的少女眉目如画，算不得顶精致的五官，却因在最好的年华显得分外明艳动人，她脸一红，心想也不知沈大哥喜不喜欢，不都是女为悦己者容，她大抵是希望沈大哥能喜欢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沈大哥可不能唬我

【话到口头却换了一句，女孩子总是在无端的地方有几分矜持，她眼角瞥到桌上的粥碗，抿了抿唇，怎又是粥啊，今天该如何躲了才好——】

【说来，九姑娘终归是个命好的姑娘，寻常人家女儿愁衣不够穿，饭不果腹，手不够灵巧，嫁不了好人家，这些烦恼九姑娘从未有过，她天生便是富贵命，目前唯一吃过的苦还是同沈天鹤在路上奔波的几日，这还是她自找的】

【春日烂漫，花开正好，肥鸽子站在啄开的窗前，歪着脑袋打量屋里的几人，只觉得这气氛正好，可以在日头下小憩一会】

================================结============================

【后院拐角种了一树梨花，这个时节花开了满枝，又落了满地，铺到从天而落的月光上，遥遥一看，直教人分不清是花中有月，还是月中有花，直道风卷花香，满院流转。】

【“咔嚓”一声响，似有人踩断了树枝，屏息一听，又闻树隙传来压抑的喘息声，这人若不是三脚猫功夫不到家，便是身受重伤，伤在肺腑。】

【随后哗啦一声，一道黑影跌下树，惊了满树盛开的梨花，刹那间落了雪，把那地上的月华掩盖，也掩住了树下滴聚的血迹】

【连在窗棂上的银铃响作一团，把好眠的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九姑娘确是吓了一跳，一手探入枕下握住了匕首，撩开窗幔，就见外头月色正好，庭院里被照得分明。九姑娘下了床，捡了件外衫披着瞧瞧开了门。】

【这铃铛是她白日里刚设下的，连着四面院墙，碰上高手也只是个摆设用，却是没想到头一晚就捉了一只贼，她兴冲冲往外跑，才到半路就见廊上站了一人，身姿挺拔，逆着光，正看着她。她缩了缩脖子，把匕首藏到了身后，乖乖叫了一声】

沈大哥

【这铃铛能吵醒她，自然瞒不住沈天鹤，九姑娘莽撞行事，倒也怕了人说教，忙先献了宝】

后院好像进贼了！

【花道常已经失踪了八天，对于一个性子阴晴不定，且行踪极其善变的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特别离奇的事，直到今日小五哭诉，说道爷不见了，许给他的琉璃三彩杯也没了下文，眼看就要到交易的日子，如果到时拿不出东西，收宝物的大人定饶不了他。】

【琉璃三彩杯，神匠李叠的封山之作，正是盗圣之争中花道常从龙混域顺出的宝贝，然而因那横空飞来盗窃天书的冤名，区区一只杯子自然是被人遗忘了，所以说冥火僧设局设得巧妙，争圣之约起初不过兴于一次玩笑，和尚却笃定其余二人都有抗拒不了的理由，他的理由是阿九，而花道常的理由，便是这个小五。】

【故傍晚时分他忽然绕了段远路，不出所料，在距茶室一里开外的地方，有张字条正在那等着他。那里是座废弃的小院，门前两尊石兽已然被野草淹没，为了守住茶室的位置，他们曾约定若有危急之事发生，可以借石兽的舌头传递消息。字条很短，潦草一行，是花道常仓促间写下，“冥火僧现身黑市，重金悬赏天书线索，道爷追他去也。”】

【凌晨下过一场雨，从沾染的湿气来看，至少昨夜就有人将字条放在那里，若非他临时起意往石兽处查看一番，只怕还来不及发现这字条，金陵就要变天了。】

说过多少回，不准拿太锋利的东西

【他有所防备，一入夜便不曾离开过后院，见阿九从走廊拐角跑出来，仿佛预料到了有这一幕似的，只微微摇头，上前轻巧地一探，轻而易举便将阿九藏在身后的匕首缴了械。】

你不懂武艺，但凡对方力气大过你，你的武器只会变成为他们的武器。

【九姑娘这般性情，自然做不来遮遮掩掩的事，匕首被沈天鹤夺了去，她也有些悻悻然，沈大哥也是为她着想，总不能让人好心当了驴肝肺。但又一想，这般下去如何了得，总被人吃得死死的，可是不行。胆子却也不大，哪敢当着面直白顶回去，只能支支吾吾地嘟囔，像嘴里含着糖，听也听不清楚。】

沈大哥真是太讨厌了

【她刚说完，却见拐角一道黑影走得跌跌撞撞，她瞪圆了眼睛，那身形纤细，曲线婀娜，看着风姿卓卓，妙曼得很，她认出那是宵骨。忍不住捂嘴惊呼一声，提着裙摆就冲下了台阶】

宵骨！你这是怎么了

【宵骨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腰侧，手已被血染得鲜红，若不是那一身夜行衣看不出血迹，怕是要吓着九姑娘，她脸色有些苍白，一抬头就见九姑娘眼睛通红擒了泪，不由苦笑道：“小祖宗，伤得是我，你哭什么？”】

我……我也会心疼的嘛，宵骨你伤得好重

【九姑娘捂着嘴，忙伸手去扶，宵骨让了让，“就你那点力气，这伤没要了我的命，倒是要让你摔死了，还劳烦沈大侠帮把手了。”说着朝沈天鹤伸了手。】

【宵骨甫一现身，后院霎时充斥了挥散不去的血腥味，他对此味分外敏感，当下皱了皱眉，宵骨伤得不轻，且衣服上沾染的恐怕不止一个人的血。他疑惑颇多，现在却不是问的时候，未见如何动作，他手中已凭空多了柄玉骨扇，随后轻声道一句得罪，便以扇背接连封住几处大穴】

今夜不好找大夫，要委屈姑娘扛过去了。

【他托住宵骨时，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入夜前他们曾瞒着阿九商量对策，最后决定一人去黑市打探，一人则留守茶院，虽然是宵骨执意坚持由他守着阿九，可眼见人重伤而归，他究竟于心有愧，却因阿九在场不得不装蒜到底，只得无声表示歉意。】

阿九，宵骨姑娘暂时没事，但过会可能需要一盆热水。

【见阿九眼眶通红，他想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沾上了血渍，便狠下心扶着宵骨往回走。】

慕神医，上回沈大哥中毒可是你治好的

【夜色正浓，一轮弯月挂上檐头，四下悄无声息，九姑娘被拒之后，又眼瞅着二人默契行事，一时又觉自个儿太没用，总是拖着后腿。束手无策地跟着二人身后，倒有几分格格不入之感。江湖这个词，她听了太多次，可她身上终归少了江湖味，不似江湖人。】

【“阿九，宵骨姑娘暂时没事，但过会可能需要一盆热水。”】

我让厨娘去帮忙

【她说得有些无精打采，心中分寸明了，让她少一壶热水，怕是要熬到天亮了，“慕神医，上回沈大哥中毒可是你治好的。”九姑娘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

你……你们等等我

【说着她便跑回屋里，在桌上的各种首饰中翻找，她虽不会武功，但身上带着的暗器解药还有各种救命药丸却是不少，等找到一个玉蝴蝶造型的簪子，她便露出笑来，又跑了出去，把簪子从中扭开，到处几粒黑色的药丸，递了过去】

这是冰续丹，我爹说这个救命很管用的

【宵骨止了血，脸色好了些，闻言哭笑不得地看着九姑娘：“这冰续丹价比黄金，我这皮外伤，实在是暴殄天物，小祖宗还是换些金疮药来吧。”九姑娘跺脚，恼怒道】

什么暴殄天物，我那还有好些，能救人它才价比黄金，不能救人留着也是没用

【好容易哄得人打起精神，趁小麻烦回房取药的功夫，宵骨方道出原委：“今晚去得不巧，被两拨人当作对方的探子，大打出手，后来引得他们双方碰了面才侥幸逃脱，沈公子，”她沉吟片刻，忧心忡忡地看向门外，“黑市已不是从前那个黑市了，仅是一条关于天书的消息就有如此能耐，难怪当初.....”】

【宵骨欲言又止，他暗忖难怪二字后面跟着的约莫牵涉到龙混域秘辛，心知再如何喜欢阿九，自己毕竟还是个外人，于是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其实还有一事需要姑娘配合。

那天在下允诺阿九去京城探望域主，不过是权宜之策，武夷山有一位旧友，医术了得，我想先带阿九去那里躲避一阵，往后的事，到时再从长计议。但此去路途漫长，以我一人之力恐怕瞒不了多久。

【说到一半，急切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冒冒失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他向宵骨报以无可奈何的一笑，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身份仿佛师友，仿佛兄长，却唯独不像一个情郎，这个认知不知怎的，堵得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什么暴殄天物，我那还有好些，能救人它才价比黄金，不能救人留着也是没用”

姑娘就不要推辞了，托你的福，我第一次见阿九哭鼻子，实在不愿再来一次。

【宵骨在床上安置稳妥后，他仔细洗净双手血迹，不容反抗地牵过阿九。好像非得替她擦去眼角已然风干的泪痕，那点不痛快才消减许多。】

【沈天鹤几声附和，宵骨也不是扭捏性子，想一想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没多少时间给她养伤，便也不推辞，接了过来仰头吞下，丝毫不逊于男子的豪气。九姑娘见状，松了口气，偷偷打量着人，想着这脸色怎也没好起来，宵骨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笑道：“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还想吞下去就飞升成仙了不成。”】

【九姑娘脸色一红，看了她一眼，这坏宵骨。】

【待安置好宵骨后，她总算松了口气，被人拉着出了屋。月下长廊，树影投在脚下，被心上人轻轻柔柔地拂去眼角泪痕，那是最是诗情画意的时候，九姑娘再迟钝也有些脸红，不由低下头，又似舍不得这般缱绻，伸手拉住了沈天鹤的衣袖】

我……我不是经常哭的

【似乎遇到沈天鹤之后，她一直给人添麻烦。可怪就怪在她偏不觉得不好意思，大抵是真没把沈天鹤当外人了。今夜之前，她遇到了太多从未遇到过的麻烦，宵骨受伤而来，就是压在心底最后一根稻草。她觉得委屈了，所有人都觉得为她好，瞒着她，可却未想过，她是否好受。】

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心里乱

【他明白，当然明白，龙混域禁足十六年，滴水不漏的庇护，一朝因好奇作祟而走出家门，却发现脚下只有一条危机四伏的路，即便是他，也并非一开始就能融入这片江湖，又何况阿九。只是那言语间隐约的无助与委屈，仍然令人心头一紧，他不禁自问，如果阿九父兄尚在她身边，是不是就会比自己照顾得更好。】

【今夜的风不算太凉，撩一地月色，催满园花香，故而他干脆携人上了房檐，踩着三更半夜的阒静，从那里一直走到阿九闺房，多少年来，这身轻功绝技只能做些世人眼中不入流的事，如今多了种妙用，倒是当初从未想到过的。】

我方才只想劝药罢了，经常哭其实也无妨，只不过

【因为阿九左眼失明的缘故，他总是习惯性地走在左侧，此刻二人形影相依，十指相扣，他不由握紧了那只手，放慢脚步，而在漫长的停顿之后，他望进夜色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下来】

你要记着，哪怕天塌了，也有沈大哥顶着。

【骤然腾空带来的失重让九姑娘慌了神，本能地揽住了沈天鹤的脖子，屋檐自然不比平地，她晃晃悠悠扒着沈天鹤的衣襟不肯放了，月亮到了头顶，这般距离似触手可及，她低头看了看院子，又抬头看了看月色，忽然笑了一下，指着天空的一处道】

沈大哥，你看，那是不是北斗星？

【月色越是皎洁，星子便越黯淡，可这夜，天空一侧却又几颗星子璀璨夺目，隐有与月争辉的架势。九姑娘认得的星星不多，唯有这北斗好辨认。看着一派天真的九姑娘自然不知，这一夜，因为她，黑市上闹开了锅，多少人卷入了这场风波】

【“你要记着，哪怕天塌了，也有沈大哥顶着。”九萝被逗地一笑，把头埋进了人怀里，轻轻地搂住了人的腰】

沈大哥你还真是……

【她未说完的话消失在人怀里，不知是羞是甜】

是，天塌了也先砸我，只好由我顶着。

【他揶揄着摸了摸阿九发顶，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的一变，连用手来回比划好几次，方恍然大悟，略一点头——原来阿九的个子只及他胸口，难怪，难怪同行时常被错认为父女，那些个肉眼凡胎偏好以貌度人，当真是愚昧可笑。】

【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笑容逐渐有些不对劲，身高且按下不表，从年龄上看，他们似乎也相差一截，仔细推算的话，他叛离师门那年，阿九应该才六岁？六岁？！！！六岁啊……后知后觉的白衣大盗如遭雷击，良知限制了他进一步想象的能力。】

【阿九熟睡以后，他折回宵骨住处，两人商议良久， 决定等伤势稍加愈合便立即启程南下，一天也拖不得。临告别时，宵骨心事重重，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三分疲惫，他知晓她为何事担忧，不由心生感激，出言宽慰道】

离开金陵前，每晚我都会守在后院，还请姑娘专心养好身体。

【既辞，庭院落白又厚一成，梨也同“离”，倒正好趁了光景，只说不定梨花还未落尽，他们就得提早上路，此去前途莫测，以后也不知是否有机会回来。他遥观辰宿，笑叹】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便是一枝春也不容人赏完，败兴。

==结==

==承平八年·春==

【星汉西沉，东方渐白，清晨第一缕曦光抵达时，连栖息在树上的鸟也懒得叫唤几声。】

【这样的氛围委实冷寂，缺了几分人烟味，从前还在洞庭十窟的时候，每年让诸多弟子叫苦不迭的清修之月也大抵如此了。他有书为伴，一时间倒不觉不适应，可有人显然要给闷坏了，故眼下除了等待之外左右无其它事，他便拣各种空当教阿九习起轻功来。】

【后院树影婆娑，满园落花被扫去大半，清出一片空地以供练习使用。案上香柱袅袅生烟，灰了约莫四成不到，香炉旁边显眼的位置则插着一大串糖葫芦，红得新鲜，外层糖衣凝固成出锅时浓稠欲滴的模样，引来几只翠鸟三番四次地靠近，跃跃欲试，都被他扔出的花瓣弹开了。】

【烟雨行分七重，要想完全掌握必须苦练基本功，时长视资质而定，从几月到几年不等，其间不能有一天懈怠。他也曾替师父训督过一应师弟师妹，按理说该是得心应手了，可也许是因为往事白驹过隙，叫人一时难以记起，他在这区区几日光景里，放的水几乎要淹了整间别院。】

【遥遥望见有人向别院靠近，他倏然自树顶掠下，悄无声息地一震袖。袖风拂过香炉，剩下六成多的香柱瞬息间燃烧殆尽，化作一截白灰，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阿九的头，毫不违心地鼓励道】

今日坚持了一炷香，进步神速。

【与此同时，远处响起有节律的叩门声，三长两短，当是故人来。】

【练功是要吃苦，这件事九姑娘闹着要学轻功的时候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然光是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就够她委屈的了。手脚上绑着的沙袋由一个变成了两个，矮着身蹲马步，那几只鸟雀也专挑软柿子啄，竟也不怕她，落在她手臂上跳来跳去看她出洋相。】

【脚吃不住力，发起抖，手也抬不起来了，九姑娘瞪着那只麻雀，这只麻雀真是肥的太过了，比阿芳还要重！等会定要沈大哥打下来烤了吃才好。她这一想，肚子就咕噜一声，糖葫芦的香味顺着飘来雪上加霜。九姑娘重重叹了口气】

【她才低头一晃眼功夫，身边落下一道身影，只听：“今日坚持了一炷香，进步神速。”九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呼出声】

这么快？

【她不过低了个头的功夫，那香竟然燃尽了？不等她发问，敲门声传来，小童开了门，遥遥只见一人穿着艳红的斗篷掩住了身形，只知该是个同她差不多身材的姑娘，没一会就听小童道：“阿芳姑姑来了。”阿芳？竟然是她？】

【阿芳随龙混域一同前往东海，没想到竟然回来了，九姑娘解下沙袋，步伐轻的似踏了风】

阿芳！你怎么来啦

【“这么快？” 阿九瞪大了眼睛，目光里不掺杂质的信任差点叫他破功，手一顿，究竟是涤过江湖风雨的人，面不改色道】

有的香底料不纯，掺了杂质，烧得也愈快。

【来人是阿九随侍之一，无论胆识或身手远非寻常侍婢所能及，在很久以前就令他大开眼界，暗暗称奇，如今正好又是千钧一发之际，多一个帮手，他们自然无比欢迎。】

【听见通传，阿九踮着脚飞快地追了过去，他只觉眼前一花，少顷后院便唯余他一人对着空气感叹，阿九有这般底子，习轻功倒可以省下许多功夫，既然是主仆重聚，或许他此时还是继续留在后院，做个摆设比较好。】

【正出神，头顶上方忽然起了骚动，窸窸窣窣好似鸟儿打架，他心中一凛，立时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下一刻便有团呈青黄色的秽物从天而降，险险砸入两寸远的草地之中，他随手接过一瓣落花，汲着笑意抬首望视，树荫里的翠鸟方才已领略过滋味，啁啾一声，灰溜溜往隔壁去了。】

【他摩挲着花瓣摇了摇头】

再过几日，整座宅子都随你们作威作福，何必心急？

【阿芳起初并非是她的侍女，而是影卫，不但身高体型与她相差无几，就连五官也有三分相似。若是有意乔装一番，不是身边近身伺候的，怕是难以辨认，也因此她们没少玩真假九小姐的把戏。与宵骨不同，她与阿芳更像朋友些。】

【“姑奶奶啊，你什么时候练上了？”阿芳拉下斗篷，露出俏丽的五官，上下一打量她，“前些年的武师傅们知道了，怕是要气死。”九姑娘鼓起脸】

说好了不提那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想练才故意饿瘦的！不过……你怎么又胖回来了

【她不喜习武，总打发阿芳易容成她的模样去浑水摸鱼，阿芳也是懒骨头，去了两回后，活生生把自己饿瘦了，如此一来，没多久就被阿爹知道了，罚了她好些时候。却不料这一回瞧见，竟然又胖回来了，九姑娘绕着阿芳转了一圈，就听阿芳道：“若不胖些，怎么扮作你，小骨头说我家姑奶奶胖成了球，要我使劲吃回去，我还不信呢，这亲眼看见还真是……”】

扮作我？等等……

【九姑娘这回聪明了，没被胖成球绕跑，她皱紧了眉头】

为什么要你扮作我？

【阿芳一愣，后又笑开：“我又不是第一次扮你了，你怎这幅表情。”阿芳拉着九姑娘走到院里，看见了沈大哥，目光一凛，浅笑道：“这位便是小骨头提到的沈大侠吧？不知沈大侠师出哪门哪派？”】

【这段时间以来，宵骨与他几乎每日都会背着阿九私下商议，一方面是当前情形的确紧迫，另一方面也有试探口风的意思，毕竟武夷山是他单方面提出，可那里究竟情况如何，所谓故人又是黑是白，她一无所知，有不安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他装作不察，只要话题自然而然地走到那里，他也自然而然地全盘托出。】

【宵骨其人，时而温婉，时而坚韧，对阿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忠心，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做可以让她放下戒备，至少在事关阿九时能对他多一些信任，可阿芳的突然造访却令他始料未及，想来也是宵骨早就安排妥当的，不曾知会任何人，包括他在内】

【他苦笑，顿时明白自己与阿九之间，还有一道需要逾越的鸿沟】

“这位便是小骨头提到的沈大侠吧？不知沈大侠师出哪门哪派？”

【龙混域三十年前便在荆湖首屈一指，当年《四海升平图》失窃一案闹得江东鸡犬不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细节，有此一问，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来向他问罪了。】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极多，关于他师门的猜测更能翻出花来，不管对方是替阿九向他问罪，还是替龙混域向他问罪，他都只能守住十年前的约定，对此一笔带过。】

仇家太多，不敢有门派，让姑娘见笑了。

【“仇家太多，不敢有门派，让姑娘见笑了。”阿芳听了，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的笑还在，可九姑娘却莫名觉得气氛变了。有些紧张地挡在了两人中间，左右看了看，拉着阿芳互相介绍了一番】

沈大哥，这个就是阿芳，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阿芳，沈大哥救了我好多次，很厉害很厉害的

【她在说救那个字的时候咬了重音强调，阿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几日没见，姑奶奶都是大姑娘了。”九姑娘一脸茫然，看阿芳揶揄的目光才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忙扯开了话题，又绕回去问道】

你方才还未回答我嗯……为什么要扮作我呀

【阿芳叹了口气：“九小姐，你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你吗？若我不扮作你引开他们，怕你连扬州城都出不去。”九姑娘自也是聪慧的姑娘，她脸色退了三分血色，问道】

那你呢，是留在这吗？

【阿芳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引开，自然是要离开这的。我会去东海，这样也是顺理成章，不容易引起怀疑。”九姑娘眉头一皱，低声呵斥。】

你们这是胡闹，我说不行！

【他的回答既是坦诚，也是拒绝，说时唇角极浅地一弯，仍然在笑，只不过那笑容里隐隐现出一点淡漠，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他自己尚未察觉，却叫阿九先紧张地跳出来解释了，“沈大哥，这个就是阿芳，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阿芳，沈大哥救了我好多次，很厉害很厉害的。”】

【这个介绍听来十分的欲盖弥彰，他不由看了阿九一眼，忍俊不禁，气氛中凝固的冷意无形间瓦解消融，小麻烦难得善解人意一回，他又如何能辜负，遂道】

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想必姑娘还记得。

倒是你，当初谁使唤我回去取行囊，还点名要找阿芳收拾的？

【如此一来二去，打消芥蒂，阿芳道明来意之后，他亦皱了眉，金陵如今风声鹤唳，他与宵骨做了诸多安排才暂时保住茶室的安宁，若有人将那帮亡命之徒引开，确实可以顺利很多。】

【只是阿芳要想引开他们，首先必须暴露自己，东海远在台州，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将有无数的机会动手，恐怕一旦上路，永远也不会有抵达东海的那一天了。】

【他不忍眼睁睁地看人走入虎口】

姑娘三思，事态还未到绝境，即便不引开他们，我们也有六成把握离开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