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殿

【昨日的欢宴上多喝了几杯，回来额头就有些沉，嘱咐贴身的流香将那额上画桃花的先关了起来便歇下了】
【一早太阳，等到晌午听流香在耳畔说了几句，笑了笑】那咱们院子里等着吧
【前几日让人去笼络一个御前的丫头，哪里知道她竟然不识抬举一味装傻，今日又让人寻着由头请了来。好歹是请到了。】
【太阳正好，抱着雪团一下一下顺着毛，边等边道】那贱人呢？
【嘱咐流香将人带上来，很是和颜悦色的看着跪地之人，伸手轻轻挑了那婢子下巴，柔柔笑道】不怪敢动别的心思，人长得是标志得很，只不过手艺差了些，昨儿额上那画的是什么呀，难怪殿上连看也没看你一眼
【叹一口气，看着她抖若筛糠轻笑道】你有这样的心思便和我说呀，我教你也好，省的你丢人现眼
那眉间要这样画……
【手顺着她白嫩脸颊轻柔抚过，拇指揉上她眉心忽然用力，指甲深深嵌入，鲜红顺指留下，尤不解恨】
【流香轻声道一句“您仔细您的指甲为她可不值当”，全当未闻，直到有人领来要见的人，那人行礼，自己就势将手上之人往后一推，那婢子倒地哭泣，流香见了故意来了句“你自个磕了难得主子心疼你，你还哭什么!”】
【也不愿多理会，用手帕慢慢擦拭纤指，温婉的说了句】你起来吧

【是时恰苏群也在耳房外听宣，他坐在堂下的紫檀圈椅中，边缘的雕花泛着乌沉沉的光，垂手搭着几面，骨节如玉，又冷又冽。自进德处递上话儿来，对视一眼，兀得笑了。只一听便心下了然，已是数不清多少回了，女人有时便是爱争这些无谓的短长。】
【双手接了他掖在袖底太后交代颁赐的一折华严经，知他早将此中事讲笑话似的报与太后殿下知晓。】
你备着官家随时要宣，不便前往，我这整好去一趟常宁殿，替你问美人安。

【常宁殿没有闲杂人，尽可由着她过高天小月般的，清高又自命不凡的生活。】
【垂手上前行了礼，但见那容貌尽毁的宫婢跌到脚边，不由挪开几寸，唯恐沾衣】
但有过错，只往宫正司送去就是。美人何苦这样大的火气。
却是太后娘娘有赐。苏大官正备谘训，臣服其劳。还请美人先领了惠赐，臣再听您示下【又自黄门薛怀恩手中接过黄绫衬着的经卷，双手捧过头顶，唱道】懿制：择后宫有福之人锡下华严经一册，以供研读抄录，静心明神。

【本想着她一人来有些话亲自与她说说，可是怎知是这般来，又是这般的口气，倒显得高人一等】
【抬脸去看了她一眼，眸中笑意冰冷，却也不甚太漏，起手搭了流香，先接经谢恩，哪里知道怕是起的急，怀里雪团惊扑之间一道鲜红印在手背，微一蹙眉索性将它抛在一边。】
【却是行礼依旧，神色恭敬的接过谢过，再开口却是对着她身旁之人】
我还有几句话与她说，您是侯一会，还是……？
【宫中之人哪个是不是人精，见人退了才走到她身边，略晾片刻，开口温言】
韩御侍，请你也是好难……
【口吻温柔不夹一丝其他，可其中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四下里静下来，偶尔只听风动珠帘的声响。天冷，似乎把一切都冻住了，人不动，摆设都是死的。倒是那只连滚带爬小东西，被主人撂下后犹豫豫地哀叫，将这一切都缓和下来。】

【越发俯下身去】美人说笑了。御前自有规矩，等闲不许与内廷交游。今儿寻着由头，这不是就来问您安了？
【话，自然是场面话。别说御前有这规矩，就是没有，也不可能上她的常宁殿串门。不为别的，私泄禁中语一条，越是机要，越是不可越的雷池。皇后娘娘尚不敢言预外廷事，更况一个皇妾。碰上了行个礼，碰不上，连话都顶好绕开了说。】
【世上没有平白的事，她的盛情更不是无缘无故。在御前收买人心，留只眼睛观察，也算是宫中时兴的做法。底下的宫婢各有来历，御前也心知肚明，左右不得近前，相安无事罢了。】

【伸手托了她，定着眸子看着她的眼睛，眯眼一笑】
御前的人我们多敬着，也是因为你们在御前伺候、、实在辛劳
【这话听上去也是十分客气，以心交心的口气，可是越客气里面的意味越是明显，宫中的规矩自己自然是知道的，场面上的话其实并不想听，可又非听不可，不仅听，还要非说不可。】
【御前的人自然不能随意得罪，可是御前的人也是宫婢，自己竟请句话也这样难，就不得不让自己心下不舒爽。可越是不舒服，便说的越发温柔，似是通情达理的接着说道】
有的规矩我自然知道，所以也不敢多打听，很是惶恐让御侍为难、、
但是有时候【故意顿了顿，话音又慢又缓，温和的说着】有时候也是一片好意怕被她们传的面目全非串了味道，特地想和御侍多说两句
【神色温和】说起来，都是侍奉陛下，都是想尽心尽力罢了。
你说，是么？

【可如今她这样大动作，几次三番往御前伸手，今后再想糊涂混日子，恐怕是不能了。】
【我的意见还是照旧，这事只有捏在手心，才算得上自己的一张牌，打得早了，立场定了性，往后没了转圜，办起事来掰不开镊子。】
【朝福宁殿的方向一拜，道】可不敢当，臣沐清光，愧侍巾栉，只有唯恐不周到，哪里敢言辛苦。
【干涩地笑了笑】谢美人体恤，一则成法在前，一则若论简在帝心，臣是万不及美人十一的。至于美人所虑，官家眼里揉不得砂，臣可以像您保证，御前是绝容不下连话也传不明白的奴婢的。
【除了天子所赐，其余全是妄求。】
【天下子民，莫不如此。】
【扑棱棱，栖停在斜入宫檐的老枝上的寒鸦被狸奴惊飞，翅膀扫落积雪，在晖光里化作一道灰色阴影飞掠而去。望见那淡入天穹的一点黑影，记起了一句乡谚。】
【寒鸦无声飞过的地方将会有人死去。】

【宫檐下扑棱的声音引得雪团闹了两声，掩了耳边嘤嘤切切宫婢微泣的声音，忽然就压也压不住的心烦意乱】
【斜眼瞥了那畜生一眼，她话音刚毕便对着流香插了一句】
畜生不识抬举，就赏给和她一般的人吧。
【淡了这一句，流香识趣唤人来帮忙，那宫婢惊恐半跪半爬过来求情，哭声愈惨，流香忙上前一步一把捂住她的口鼻，自有宫人拿了绳子麻袋过来，绑了人连人带猫往里塞去，那宫婢惊恐抵抗宫人不免速度愈快更粗暴野蛮，自然也惊了雪团，只见它急躁惊恐间一把抓向与它一同之人，她护无可护又封了口鼻，只剩哭声】
【睇了一眼她，眉间不动，平稳来了句】适才韩御侍不是说了么，送到宫正司就是了，【一顿】你们抬不动，【挑眉】就踢着过去吧。
【这宫中再怎样也能找出一两人帮忙，故意这么一说，说的轻松，自然是为了一路上折磨那雪团，让它把它的尖牙利爪都用尽。】

【这才转头对着她一笑】御侍刚才说什么
【似才想到】哦对，御侍说的都对，是我多虑了
有时候我也不过想知道殿上心情，不然扰了主子烦心都是我的罪过了。
【笑的越发温和】御侍瞧着办就是了，自然规矩不可废，我也没那个胆子、、

【背着手不着痕迹地打着暗语，门外的薛怀恩悄悄隐去身形，缀上拖着口袋的常宁殿宫人。】
【这边厢又诺诺称是，却话锋一转】宫闱私禁，人臣非所宜言。自秦汉始，宜依旧例。内闱之中又以窥伺、怨望，是不可为。
还请美人仔细思量。【笑】今日之言，臣不曾听。

【抬头看了时辰】将散议了，容臣告退。臣谨记美人教诲，定仔细差事。
【躬身一拜，便辞出来。】
【对插着袖子走在夹道里，夕光黯淡，袖口的纹襕晒久了，竟有些微烫。深深叹口气，白雾茫茫在眼前铺陈，雾气顷刻便散了。悠悠漫步在青砖的地面，筛落的夕照似成就一处舞台，饶有兴致地在那片光带里行走，脚步响成短而迅捷的悠扬。】
【人性啊，有时真是恶。尤其是看惯了宫里的势利和倾轧，让人不得不强硬。我只但愿一路走过，两旁都是俯首行礼的人，等走得看不见了，他们背过身去骂娘我也不管，只那些话别传进耳里来就是。】

【她的话说的一点不让，流香忍不住前一步：“你！……”伸手拦住人静静看着眼前人一笑】哪里有御侍说的那般严重，许是我不会说话，我都说了自然不能违规矩，分寸全由韩御侍定夺就是
侍奉御前的，比我们有见识……
【握住流香的手一紧，回眸笑中盯了她一眼】
【转而仍是笑着道】韩御侍辛苦，我就不拖步了……
【人刚走没多刻就有宫人匆匆从外而来，附耳几句，神色很是紧张】
【微微一愣，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会插手，转而笑着】由着她去做，你看着些风向就是了
【转而抬眸望了望天，今儿的天气，是挺好的，只不过好的有些不合时宜了。】

【晴雪之日的黄昏，大地覆白，绵延霜瓦，满映出落日的光辉，如金沙倒倾九天，蔓延在重檐高阙之上，闪耀于銮驾金顶之间。望不到头的夹道，一头伸向宫闱，一头衔住了天际那轮沉沉笼罩众生的红日。】

【薛怀恩在宫正司外死守，天太冷，他又站在不避风的夹道里，冻得嘴唇乌紫。听完了回话，知了那丫头性命无虞，又问明了名姓，只道】回头上库里领件新夹袄，就说是我的意思。
【在他感激的笑脸下，折身快步进了宫正司，与潘宫正照了面，坐了一盏茶，临行前请她留心那丫头的性命或有圣询。】

【再出来时天已经暗了。】
【有些名字，就要从这世间被抹去，被碾碎，一个也不会落下。】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