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接龙】70年代江汉之《鸳鸯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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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70年代的鸳鸯楼

1-9楼由主群脑洞记录整理编辑

最后欢迎大家进行脑洞接龙

陆豪杰从工厂骑着二八大卡回到自家楼下。

诊所的老狄难得开着门，正在给跟了前妻这会刚打了群架回来的大女儿阿鸿处理伤口。
老狄就住在小诊所里，前店后家，每天打烊了就把卷帘门往下一撂回后头睡觉，第二天再拉上去。因为家有恒产，整天被作风败坏的小姑娘骚扰，后半夜拍门说要看病，一口吴侬软语地说着胸口疼，还要他摸。为这，老狄没少被楼里邻居调笑。

陆豪杰架着自行车上楼梯，一楼萧懿芝一边做饭一边哄着背在背上大哭的小女儿町绿。

二楼有女人的呻吟传出来，他知道，这是萧建国又按着李雪梅在窗前宣淫。李雪梅以前是国营饭店的服务员，被经理性骚扰不成，败坏了名声，只能辞职从大城市搬来了鸳鸯楼。刚来时，她还上夜班做零工，有回在巷子里捡到当时落魄的萧建国，后来这个刀疤大哥做走私发了家，李雪梅也就索性做了他的金丝雀。
李雪梅这时穿着一身廉价的丝质吊带，波涛汹涌，窗外的日光照住白晃晃的一团，让人不好意思直视又忍不住用余光拼命瞄。然而此时满心都是萧懿芝的陆豪杰只是心无旁骛地路过。

上了三楼，就听见孟欢欢和小严打架互相摔碗摔家具。孟欢欢家里亲戚在国外，她和小严大学读语言系是同学，欢欢那时候以为自己能出国，小严暗戳戳地追了她想一起投奔西方资本主义腐朽生活去，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文革起来谁都没出去。
贫贱夫妻百事哀，欢欢每天满怀希望地打开信箱，再失望地把信箱关上，回到家还要听小严的冷嘲热讽。活生生把日子过成了相互折磨。

上了四楼，撞见宁律端着装了俩馒头的搪瓷盅从另一侧上来，打了声招呼。

五楼的门洞开着，阿祖手筋俱断葛优瘫在沙发上听半导体里的单田芳。他原是中学的美术老师，深爱西方艺术，曾经教学生画过维纳斯和大卫，于是遭了迫害。现在虽说是不再画画了，只是到了夜里，有时蘸个锅灰都想再抹两笔。

六楼金大和苍漠正切磋武功，身形飘忽。他俩是家里开武馆的师兄弟，十年浩劫武馆被打成四旧开不成了，俩人在工厂找了份工混生活，只能没事在自己家里偷偷摸摸练练拳脚。

终于上到七楼，陆豪杰把自行车锁在楼梯栏杆上，进门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厅啤酒，就着昨天剩下的半盘花生米边吃边喝边发呆。
傍晚的阳光从木窗框和彩色卡通图案的窗帘之间照进屋子里，方方正正地打在他脸上。

鸳鸯楼的厨房是公用的。

整日无所事事的李雪梅经常和萧懿芝一道做饭。
有回她跟她说，“你这样不行的。女人嘛，就得要找个男人依靠，不然夜里一个人多冷啊。”
萧懿芝听了，攥了攥手里的锅铲，抿唇朝她笑笑不说话。
说不到几句，萧建国回来了，李雪梅就拎着裙子跑出去抱住自家男人一顿亲，抽空回头请萧懿芝帮她看着火，就搂着萧建国调笑着进了屋。
留下萧懿芝对着空气笑了笑，擦了擦手，转身去哄又哭起来的小女儿了。

陆豪杰隔三差五会帮萧懿芝扛个煤气罐。

李雪梅见了几次，就跟萧懿芝八卦帮他抗煤气的七楼，萧懿芝红着脸嗔责辩解了几句没了下文。隔天转头便红着脸，低着头跟陆豪杰说以后不要再来往了，左邻右舍要传闲话的。
陆豪杰一撸袖子朝窗外嚷嚷：“我陆豪杰行得正做得直，我看谁敢传闲话！”
萧懿芝唯唯诺诺地从后面拉住陆豪杰，又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2楼的李雪梅听到陆豪杰那句嚷嚷低声说了句：“戆大。”

身后的萧建国笑眯眯凑过去：“边个戆大？”
李雪梅娇俏地点了点他的脑门，跟他八卦起楼下萧懿芝和7楼的陆豪杰的韵事，结果被不耐烦的萧建国摁在沙发上又亲又摸。含糊的说了句“唔理人哋”，2楼窗户就又传出了女人断断续续的低吟。

老狄和萧懿芝是别人介绍认识的，男的有为，女的漂亮，没多久就结了婚。但是老狄开了诊所以后总走野路子捞钱，萧懿芝也就越来越看不上他。
陆豪杰是萧懿芝的初恋，可惜因为家庭变故两人被迫分开。所以结婚之后总拿老狄和他清风明月般的初恋做比较。

越比越嫌弃。

终于有天，她说：“离婚，我不要你的脏钱”
老狄冷冷一笑，“我看你你一个女人怎么自己养孩子！”

白富美青霜是鸳鸯楼的房东，看不上曾经意气风发的陆豪杰这么颓废，便把鸳鸯楼的顶楼借给他住。
没事还去找陆豪杰跟他讨论个黑格尔什么的，说来说去都是些一般人聊不了几句的话题。

青霜还有个表弟，是陆豪杰那个厂厂长的儿子，叫缘缘。经常一脸娇憨地去车间找他，说“豪杰哥，我这次英语测验不及格，你能帮我补课吗？”

陆豪杰回家以后吃的花生米就是萧懿芝给他炒了送上去的。
当然，明面上的理由还是谢谢他把差点被人抱走卖掉的小女儿町绿找回来。
一个花生米就这么送得情意绵绵。

明明是用粗盐炒的，吃着咋这么甜呢？

他舍不得吃完，每天吃几个粒儿磨磨牙。

萧懿芝拿着大女儿阿鸿勉强及格的试卷一脸疲惫，“你这样怎么考的上大学？”
阿鸿跟她犟嘴，说二楼的萧叔叔也没上过大学，家里三大件样样齐全，那个电视，还是彩色的！

萧懿芝神色复杂地看了大女儿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蹲在灶台前抓住桌沿，额头抵着手背深深叹气。

晚上陪陆豪杰在灯下喝酒，陆豪杰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她怎么了，听了萧懿芝的烦恼，陆豪杰洒然一笑，“孩子还小呢，慢慢教。”

几天后，陆豪杰神秘兮兮地塞给小一只一个布包，萧懿芝回到房里打开一看，是厚厚一叠手写习题，原来陆豪杰点灯熬油忙了好几宿，搜罗了近几年的考点难点整理出一套习题。萧懿芝愣了半晌，忽然把习题册子紧紧拥进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来。阿鸿站在门口看着她妈缩成一团，冷笑一声转身把写了一半的习题撕掉扔进垃圾桶……

她可是一心想着妈妈和有钱的亲爹复合，哪里看得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豪杰。倒是小闺女是妈的小棉袄，嗷嗷待哺什么都不懂，只会对妈妈笑。

#梦想更丧，还是现实更可悲#
#我是来贴题的#

这一天下班回家，欢欢走到信箱前，照常打开，里面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递出去的申请石沉大海，然而今天却没有影响欢欢的心情，因为要搬家的同事抬了一大箱旧货，打算分分了事，不愿意再花钱搬走，里面就有一张还很新的明信片，邮戳上盖的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兴冲冲地拿回家，觉得小严一定喜欢。

辛辣的油烟味夹着风一股脑扑过来，眼睛立刻被熏地黏在一起，就算这栋楼再艰苦也只觉得是暂时的，仿佛明信片上明亮的高楼才是她的家。拧开门看见小严站在窗户边，轻飘飘又冷淡的来一句：信箱都让你摸出包浆了，死心吧。那窗户正正好对着楼下信箱，不偏不倚，小严站在窗口，脸都没转过来，故意毫不掩饰地扣一盆子嘲讽过去。

欢欢放下包，竖着眉走到书房，“咣”地一声打开柜子，指着最里层的英语书：那你这是要干嘛？偷渡？Idiot！

小严猛地回身看向那头，自以为最深切的秘密，其实显眼地放在那一眼就能看见，抄起手边的碗往地上一摔，粗糙的瓷片碎成渣，烂屑里似乎还带着油，就像丧地让人迟钝的生活。于是两人互不示弱地摔锅砸碗，像从前每一次吵架一样，一地狼藉，无人理睬。

但黑夜永远准时到来。

直到半夜还能听见二楼不眠不休的声音，俩人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事儿，不知不觉搂到一起，欢欢蜷成一团蹭蹭男人的胸，一脸坚定：

张大姐搬家给了我一张英国寄来的明信片，我觉得你肯定喜欢。

我们明年就出国。

……好。

#放完刀再放糖#

四楼的律律是烹饪小能手，欢欢没事的时候经常跑到楼上去蹭饭，律律小小的像一只小仓鼠一样可爱，囤起吃的来也像仓鼠。每回欢欢跟她抱怨小严，她都会塞一包吃的回来，可是欢欢舍不得吃，咬一口就包起来，等着小严回家一起吃。

  陆豪杰上楼那会儿，苍漠正被自家师兄用左手压着胳膊，用膝盖顶着膝窝，就像擀平的饺子皮儿似的贴在墙上，动弹不得。他习惯了，脸上云淡风轻，话也讲得很上道，“师兄威武，我认输了。”
  楼梯上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苍漠眼神往门那边飘了一下，很快又收回去。
  金大虽然把人压制得死死的，却没用真劲儿——这人爷们儿放心上疼还嫌不够，能真打？不过是看他刚才傲生生的眼神，觉得有点意思，闹着玩儿的。
  他把头往下低了低，拿眼去扫苍漠的表情，就“嘿嘿”笑了，“我怎么看你不大服气？”
  他凑得近，火辣辣的热气儿喷在苍漠耳朵边，“腾”地就灼起火星来，而且他很久没剃须，下巴颏长满了硬生生的胡子，连腮成片，似有若无在苍漠脸颊和耳朵上蹭。
  苍漠登时就不自在了，笔挺的身板儿一僵，感觉自己紧紧贴在墙上的地方有些别扭，有抬头的趋势。只能咬牙往前偷偷顶了顶胯，让冰凉的墙面压制他那点儿小冲动，顶得猛，有点疼，却清醒了很多。
  他觉得自己恶心，不过是被吹了口气，让胡子尖儿蹭了两下，就饥渴难耐地生出这些龌龊反应来，瞬间脸色就冷了。把薄唇抿成一条线，偏偏还要去笑，把嘴角往上一撇，就透出一股子嚣张挑衅的意思来，牛气哄哄地答，“你学了十六年，我学了十六天，所以我认输，但不服气。”
  他说话时扭头去看金大，看他一脸大胡子，衬着那张有“蛮夷”血统的脸，眼窝深，鼻梁高，刀削般的冷锐轮廓，哪怕是笑，也透着一股子悍性和匪气。
  ——这人一般不笑，身材魁梧，脸庞刚硬，眼神带着刃，话都不多说半句。在外头总是一股“擅扰者杀无赦”的气场，只有对着他，笑出一股子少年意气和傻气。
  他俩对外称是师兄弟，其实并不算。金大家里是世代习武的，他爷爷练的是武当派传下来的功夫，当得上“一代宗师”，曾经是抗日救国的英雄，可惜一身功夫没传下来，到他爹这代，只能说会些皮毛，所以他打小是跟着师伯练武。而苍漠，是他师伯的独生子，矜贵着养大，是读书的材料，只学了十几天基本功，现在会的几手三脚猫功夫，也都是金大上赶着教的。
  金大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手和腿上的力道就松了些，苍漠顺势一脱身，把自己藏到书桌前面，煞有介事地看起书来。
  ——高考恢复了，他想上大学。
  金大看着他坐在书桌前笔挺的身影，光色透窗而入，笼在他的肩膀和发顶，一浮一晃的，有种一晃眼，整个人就会变成透明的感觉。
  这种感觉算不上很好，就像是一道鸿沟，“砰”地一声劈开来，把这两个在外人眼中的“一路人”硬生生扯出两个世界。  
  事实上，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他没再说话，只是拽过褂子套上，去厨房做饭了。

【沈雁秋】

无所事事地坐在照相馆里，看着幕布下穿着廉价衣服的女人搔首弄姿，对着Micheal吐出的二手烟皱眉。Micheal是本地人，学了一口洋话，起了个英文名。家里的钱给弄了几台相机，就开了个相馆，生意不错。仗着有个相机，骗了不少女人上床。

沈雁秋未成年，不爱学习。是小明星宁律的助理，平时得空的时候就在相馆里打杂。有姿色，有来头或是身材好又肯露的人，Micheal会亲自上手，其他的单子，都是沈雁秋帮忙按按快门。虽说无趣，但也是个锻炼的机会。偶尔Micheal的家人来会送点东西，价值不低，相当于封口费，Micheal家里头开学校的，丢不起人。阔太名媛送的东西沈雁秋还会自己收着或是送人，像今天这种的，扔了或是卖个钱。

沈雁秋的工资也不低。加上当助理的工资，还有外地工作的哥哥隔一段时间会寄钱回来，沈雁秋想着以后就自己买台相机接外景。

眯眼看了看钟——五点四十五，再过十五分钟，幕布下的两人就该转移战场到床上去了。

“Maggie，衣行的新服装做好了，去取回来，明天会有试衣model”

开口就是非常卖弄的中英掺半！

拿完衣服回相馆已是六点半，相馆的衣服扔在桌上，带着收来的礼物和自己订的衣服就往家里奔——准确来说是宁律的家，两家都在四楼，哥哥不在的时候沈雁秋都住在她家里，说是助理，实则两人亲密得很。宁律说今晚楼下的欢欢会来。换个意思就是，她今晚会做好吃的。

傍晚是这楼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锅碗瓢盆、嬉笑怒骂，都是最平凡而真实的生活，就像从来没有过浩劫和灾难。可苍漠一直很清醒的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别人受到过怎样的非议和责难，但他的人生显然因为这不可抗拒的时代潮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来现在的他，应该是大学校园里挥斥方遒的天之骄子，怀着一腔热血，摩拳擦掌的为建设新中国而奋斗，像所有单纯而诚恳的少年人一样带着全部的希冀与冲动。然而现在的事实是——他的血凉了，幻想破灭了，真正的，看到了血淋淋的现实的残酷。
把已经卷了页的英语书打开，一目十行地复习着早就烂熟于心的洋句子，手边放着一本大学的课本，上面勾勾画画了很多笔记，杂而不乱，但这其中精深的东西，是很多人都看不懂的。
比如那个一直在他身后转来转去的金大。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这对“师兄弟”的生活都是靠金大勉力独撑，他们可能怎么都想不到，这整个家，两个人的吃穿用度，都是靠他养起来的。苍漠从小衣食无忧，爱“四旧”里的文化，也爱资本主义国家的文学，好好的武学世家子偏偏一头扎进了书报里，等到清算的时候，如果不是家中还有些说得上话的人脉把他丢到这逼仄的小镇避风头，他怕早折在了曾经繁华的大城市里。
苍漠和金大，倒着实是段孽缘，他欢喜又唾弃，各种各样的往事与当下纠结在一起，让他一点都不想再在这里带下去。即使，这其实是他的房子。
“我去楼下问点问题，回来应当已经很晚了，晚饭你自己吃吧，我不回来吃了。”
在桌前坐了半个小时，甩下一句话就把书拿在手上，顺了一支笔，推门就走。没有去听金大的回应，也懒得去看金大的表情，因为这不必要。
一出门，苍漠就放缓了脚步，慢悠悠的往楼下走，到了三楼，果不其然听见了一扇大门也挡不住的争吵。苍漠对这样的景象司空见惯，抡起手臂就往门上砸，边砸边大声招呼着——
“欢姐！严哥！你们在家吗！我，六楼的苍漠，今天又有问题想来请教你们，欢姐！欢姐！严哥！”

欢欢和小严又在吵架，原因是以前大学课上最熟悉的词组和例句，两人居然都不大记得了。各执一词，拼命想说服对方，可惜在越来越深的争执中发现记忆衰退，因为很久不能讲英语，似乎要开始丧失这项技能了。

还没有开始的梦想，却在逐渐地消亡。

幸亏还有粗糙的生活耗费精神，竟不知该感谢还是悲哀。

忽然在震天响的打砸中响起不怎么和谐的擂门声，欢欢把手里的铝饭盒一撇，跨过满地横七竖八的碎碴去开门，把人一把拽进来，带回里屋，留下外面的小严和被摔了一地的战场，门一关，假装又是安安静静的新世界。大概是因为梦想和现实过大的差距，让人已经磨炼出自我欺骗和转换的技能。

也许没有人能像他们这样去爱，爱与对立共生，反而能够互相扶持。

等到苍漠反应过来，发现欢欢不仅把门关了，还锁了，完全不想被打扰的样子，看了看他手里的书和笔记，拉开凳子让他坐，自己搬了个矮柜坐在他旁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大男生，一双眼睛充满力量，还真是像看见七八点钟的太阳，不禁想起以前的自个，有点唏嘘，一时不大自然，别过脸去看摊在桌子上的书：

听说你要参加高考，复习的怎么样了？

你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还想着你已经考上了，今天有空给你多补补，晚饭就在这吃，也别回去了。

谁说往事只能回味系列——李雪梅，你要不要跟了我？

多年后，当萧建国看到儿子萧胤堂玩小霸王学习机的超级玛丽时，忽然发现，咦，这小人仔还能重来？顶你个肺，老子也想让时间倒流，重来一遍！原因只有一个：我绝对不会扔下五十块就跑人了！亏大了！丢！

要说起萧建国与李雪梅的相遇，借用一句话：那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被死对头逼走，被兄弟背叛，全凭一口气，萧建国从车窗爬上佛山开往广州的火车，又在广州混上一列开往武汉的绿皮。在武汉下车后，摸上一辆中巴车。也不知道车子往哪开，反正“长途”俩字把他套牢了。坐了几天几夜？没数过，萧建国实在是把屁股墩儿给坐到发酸发痛，想着跑得够远了吧，干脆就下车算了。

其实，不是屁股墩儿疼了，是他大腿上的刀伤还没好，能感觉到隔着秋裤那股湿意，再这么摇下去，司机可能会被吓死吧，车上居然有个扑街仔！想起被仇家追杀的画面，好家伙，标准西瓜砍刀，本来就照着动脉这么砍下来，硬是让自己往旁边躲过，刀尖从大腿外侧划了道口子，鲜血像泉水汩汩般冒出，要是再晚一秒，怕是要被截肢。

让师傅随便停在某个小城市的主干道上，落魄黑大哥就跛着腿踏上寻找落脚点的征程。

该往哪儿去呢？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因为萧建国很快就有了目标——一个女人，打扮不算花俏，但长相绝对迷倒众生的那种。

他也不是紧紧跟随，就隔着五十米远，跟人这事儿对萧建国而言，就像用砍刀切西瓜一样这么简单。他就这么跟着女人，来到一栋鸳鸯楼前。大概七层楼高，墙面发黄还有些发黑，估计是黄泥巴抹上的。楼道一眼望穿，每家窗户外的晾衣杆上，各色“旗帜”飘扬，二楼稍微有些令人想入非非的衣饰。

萧建国知道，二楼那里就是女人的住处。

摸了摸口袋，还有五十五元。那也是这些年拼着老命留下的，当真是自己的“血汗钱”。跛着脚的老萧知道自己也没法走远了，起码腿伤得先处理处理。

正好了，让他看到一楼的小破诊所，破是真的破，但那大夫医术一点也不破，手艺过人，长相也不差。来来往往的人，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总要往这里面瞧上一眼。但那大夫从来不理她们，除了另一个女人。

或许日子都苦哈哈的，人与人之间的人情味还挺浓。没几分钟，两人就聊上了。聊不到十分钟，就见大夫双眼发亮，立刻起身往外走去。很好奇对方看到什么，话到一半就离开。只见他从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上接过一个菜篮子，两人一语不发往楼上走去。

见状，萧建国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好男人啊！

腿伤包扎好了，消炎药也拿上了，萧建国把两块钱扔在桌上，就走了。他打算就这么蹲在楼下，那二楼的漂亮女子总还要下楼的。

守株待兔不是？就在萧建国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还真让他等到了！穿着劣质丝绸吊带睡衣的女子从二楼走下来扔垃圾，被萧建国叫住了。
“给你五十块，能不能收留我一夜？”

总之，萧建国最后顺利进入姑娘闺房。说是闺房，就是间单人房，一眼望到头，两眼看个全部。两人除了头先在楼下的交流，说了名字，之后全是沉默。萧建国想说，姑娘，要不你让我干一次？但他实在说不出来，人家虽然长得漂亮，但也不是做那事儿的人家。老萧家当年也算名门，怎么说礼义廉耻还是学了的。

就这么，萧建国躺在单人长沙发上，翻来覆去。可你也知道男人，这邪火上来了，旁边就是个绝色，忍得住？对不起，萧建国绝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他就这么从沙发坐起，深呼吸几下，然后走到女子床前，正想着怎么开口说出自己的饥渴，双眸紧闭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睛，那眼神有些迷茫，她好像并不害怕萧建国这样彪型大汉，又是深夜立在她床前。

李雪梅还眨巴眨巴眼睛，萧建国突然就怂了。转身就往大门口跑，离开之前还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李雪梅，你要不要跟了我？

【宁律这年二十八。蠭腰长腿豪乳，可惜不红。】

【那会儿没有十八线的说法，不过大约也就这么个意思。她十六岁从上海离家闯出来，摸爬滚打这些年，如今除了鸳鸯楼里赁下的小小一间房，什么都没有。】

【鸳鸯楼不大，每两层楼共用一把龙头两个灶台。这时正近黄昏，已有油烟味儿飘出，听见滋啦一声就知一楼的萧嫂在做饭。无非萝卜炒青菜，多匙猪油都奢侈，隐隐还有小女孩哭闹，当妈的忙着锅台顾不及哄，由她哭。宁律皱起鼻子，然后一抬手，将切碎的白馒头丁倒进锅里，盖住楼下的动静。】

【抓着铲柄的五指尖上五粒鲜红的蔻丹，铲子翻，馒头动，红彤彤的蔻丹也跟着晃。这灶前是面灰蒙蒙的小玻璃窗，长年累月的油烟熏积早迷瞪的看不出外头天色。可宁律偏喜欢看这窗。外头的天昏黄混沌，和二十来年前那天似的。她才七八岁，额头点着大朱砂圆点儿，两条辫子缠了红绸，穿上漂亮的裙子，几个女孩儿一起给苏联来的芭蕾舞家献花。许是她长得可爱又机灵，走在正中间，舞蹈家接了花顺势将她抱起来，笑容可掬对她说几句话。闪光相机对着她们劈劈啪啪一通猛拍，她倒没怯场，只觉得十分享受。也没顾上听翻译讲给她的话，顺连着答几声愿意，心里一个无比清醒的念头呐喊：将来是要红的，是要大红的。】

【就这么走上这条路，义无反顾。她没学过舞，没有名师也没门路，全靠自己瞎钻，三流的厅也唱，没词儿的龙套也跑，红的只是手指尖那点蔻丹。】

【铲子再一翻，浸了油花的炒馒头活色生香。馒头都比她得意。怒了，抡圆胳膊，胸前两团花白雪团也跟着颤，比活色生香的馒头更活色生香。宁律低头，又笑了——她合该做个厨子。】

【鸳鸯楼里不是家家户户都生火做饭，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儿法，她也过了这些年，戏里戏外，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十来年前，曾经有个人出现过，可她没等到他。】

【又有什么关系？】

【总不及没遇见，宁律有时也会想，男人么，楼上的吴彦祖，楼下的狄老板，谁没摸过她的胸，枕过她的腿，吃过她的馒头。有什么分别的？脸红气喘时说的话，能作准数？那会儿她飘零，身心都期盼有个依靠，就遇上那个人。他长得是真好看，宁律到现在还能记起来，漆黑的夜晚映着月光，那男人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望着她，眼里能倾出一泓星星。】

【不过后来她才知道，是个男人眼里都有星星的——只看压在她身上时够不够卖力。】

【走的那天也没多话，男人告诉她自己没本事，不能再耽误她了，眼角隐隐见了泪，感人至深。宁律点点头，看着男人转过街角上了车，另侧露着一角小巧红高跟鞋，画报上印着BALLY的奢侈货。她没等到他“飞黄腾达”，正如没等到她自己的大红大紫。车走远了，宁律耸耸肩，眼泪到底没掉下来：她怕自己真的像个傻子。】

【自那以后，放在这桩事的心思也就淡了，反倒对“那桩”事日渐开放起来。饮食男女，好似水过无痕。】

【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比如十八岁后她养成一个习惯：囤粮。】

【再比如她搬入鸳鸯楼后每每照面楼下的萧懿芝和孟欢欢就忍不住想问一句：还没复婚呢——还没离婚呢？】

【储存食物和尖酸刻薄这两点大抵可以总结为极度缺乏安全感，但不要紧，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她那颗想红的心虽然日趋平淡，总还没全磨灭。】

【门一响，宁律知道沈雁秋来了，把炒好的馒头盛回搪瓷饭盒里端进屋，不忘扬铲子用家乡话招呼她】

侬回来啦！

要说这楼里的美人儿也不少，可是偏偏四楼那个又美又带着那么点贵气的律律，往那一站就出挑儿。总有人说，那些年在金贵地段上招摇挂彩的大照片上合该有她，可是不知怎的，竟就这么埋没了下去。十年浩劫下来，不知道她有没有在这楼里扎根，欢欢知道自个是没有的，心里憋着一口气，争了这么些年，没把自个种在这，就觉得她一定也没有。

敲响了门，里头已经有俩人了，除了律律还有沈雁秋，常常喊她小凉，看着未成年，其实鬼精鬼精的，在照相馆养肥了钱包，自己还有哥哥养，所以说人和人的差距就是不能比的，进屋擦身过的时候，瞅见她那饱满的两团，不敢多看，只觉得晃地眼晕。

要说自个也是嫁了人有男人的，但这场景还是让人害臊。余光瞥着她，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把衣裳拉一拉，再怎么也是个女人家，别太不讲究了。”

可就算这么说了，也几乎没什么用，听她说过早些年的经历，心里又是疼她，又是恨铁不成钢。看她不听，转身去找未成年去了，这小丫头天天拍照片，照相馆挂出来的照片惹人眼红，但从来舍不得去拍，所以每次看见她都忍不住要去看看。

“小丫头忙什么呢？可有好看的照片，给我看看。”

【刚进门就闻到了碗里飘来的香味，果然是好吃的！律律扬铲子总让她觉得，如果这货不想做小明星了，去开个餐馆也是能养活自己的，只是埋没了身材和脸蛋。她本不是上海人，只是跟律律生活了几年略听懂些。两人在家时她就喜欢听律律讲些个吴侬软语。自己则操的是楼下萧老板同款口音。】

回来啦，店里拿东西耽搁了，欢欢还没来？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敲门声，欢欢来了。第一句就问候了律律白花花的肉。夹了炒馒头一边嚼一边慢悠悠笑道】

说她也不会听的，出了门讲究些就行。
最近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不少小物件，你们吃完挑挑。

【最近都是Micheal拍的女人，没什么好看的。富太们来拍照总会带几样小物品来，合适的留在相馆照相用，其他的掳走。为此她没少往家里带东西。还有方才在布行挑的几块布，可以做旗袍。十年浩劫过去，逐渐开始有人订旗袍了，但师傅还是很闲，做得也快。自己借着相馆的名义，订做还便宜些。】

店里新进了批服装，打算找几个身材好的试衣，你俩有没有兴趣？不收钱。

【要说身材好的真是不少，身材不好怎么能上得了Micheal的床？但是沈雁秋怎么看都觉得律律的脸能吊打那些小女人——常出没于镜头的人，和只是穿了件好衣服的人气质上是有千差万别的。要说从前还真是不舍得让律律去，但新进的衣服要做宣传，相片是挂在橱窗上招揽生意的，律律的气质很符合。Micheal近日要去舞会，多半又是自己这个按快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