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百草堂（开封）

若是先父在世，你的伤许是并不难，可惜…

【眸色微黯，君家的惨案终究是多年噩梦，即便已然瞧见那祸首伏诛，可又有什么用。】

可惜我与阿姊只能靠着他的手札学到这点微末本事，到底是辱没了先祖打下的医门世家的招牌。

【他即无惧，我亦愿一试。只是先前虽是向擅长针法的杏林前辈讨教过如何用针，可还是无太大把握。】

其实先前我与你用的药都没有用错，只是欠了一步引气出体。

不知公子对九针可有耳闻，我欲替公子下针，就不知公子敢不敢接。

【当日一路打出山门，师兄弟们虽已手下留情，仍是受了内伤，后又遇封九幽为其重创，能够活到今日也算上天护佑。她姐妹二人能救我至此已是能力超群，若是病患不能根治，以我多年修为想来也能克制，故而并不太强求于此。】

【又听她说出九针，微一思索，只颔首以应算是听过少许，只是昔日听闻九针之法极难掌控，纵有杏林高手人亦少有人精通，但又不知是何处来的信心，我竟毫不犹豫选择应下她这一问。】

姑娘尽管施为，萧某相信你。

【许是这些时日对她渐次有了了解，故而当她说出要施针为我引气出体，便是毫无迟疑。】

这些时日我功力也恢复了些许，若是姑娘需要什么药材，有在下帮得上忙的还请开口。

【他这一句“萧某相信你”，叫人心神微恍。自打百草堂于京城落户，争议有之，更多是对姐妹二人女流身份颇多微词。】

【行医之人大抵求的不过是病患在手下康复，只要治好了，他们自会感激涕零，若不然也不过是受些谩骂质疑，能听的一句肯定，到底是少有。】

【怔神间，又听人后言，摇首一笑。】

公子还是莫要妄动真气，一切等伤好再议。

【药草一事，自不是人该操心之事，我与阿姊能应付，倒是他如今不便，若是因此出了差池，倒是枉顾这一番救治的初心了。】

若你觉着养伤期间闲的发慌，不若暂且充当下护院，我这铺子虽小倒也没少被地头蛇惦记上。

只是——太过屈就公子…

无妨，有事做，也不会整日多想。

【想那些曾经与往后，念的深了反而不清不楚起来，对与错，是与非，原本以为明晰无比的东西，随着一人生死，就像海面无端而起的漩涡，将一切吞噬殆尽。】

【可当我终于从漩涡当中挣扎出来，也不过只是片刻清醒，只有给自己找点事做，或许才能让自己不去多想，获得一时喘息。】

【时天色渐晚，二人又再聊了几句也就不再多说，抬头瞧了眼皎皎明月，方才告辞离去。】

【结】

=================开=================

【彼时应了人要尽力一试，将人的伤势治愈。只是这已准备便是又耗了数日，才将将将所需之物准备妥当。】

【将接连熬泡了几天的药草，连着药汁统统倒入了半人高得木桶之内，略略试试了水的热度，适才叫人去请那客居的萧公子。】

【人还未至，先行将九针摆在燃了安神静气香的矮几之上，就着烛火烤了又烤。】

【一番准备皆妥当之际，他却是姗姗来迟。道之、】

还请公子将衣物除了，入浴调息。

【这一身武艺受限，初时尚有不适，经了这些时日倒也慢慢习惯下来，只是午夜梦回想起那人满身是血被绑在高台上的样子，埋藏的恨总像是要冲破脉管与理智将整个人吞噬。】

【再次自梦中惊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指掌因着紧握出现轻微痉挛，许久不能恢复。】

【门外忽起扣门声，原是君姑娘遣人来请，稍作调整后才随了人去。】

抱歉，萧某来迟。

【并未多做解释，只告了歉，在看屋内情形便知他所欲何为，既然已经答应了随她施为，当下也不忸怩作态，道了声失礼，随手扯了腰带，将身上衣物尽数除去。】

【前胸后背伤痕遍布显得有些狰狞，倒也并未在意，只是怕会吓着她，褪了衣衫后未做停留，抬腿跨入药浴中。】

【浓郁药香争先恐后扑入鼻翼，显得有些刺激，未做理会。药水甫浸过半身，便觉一股热气自经络中流窜过，当下闭眼运气内力随着那股热流调息起来，渐渐有什么东西自水浴透过肌理蔓延至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是不可控的疼痛漫升而起。】

【手边是嘱咐了药童分门别类安置的药草，案上搁着的是父亲留下的手札，散了一地的宣纸之上密密麻麻满是凌乱字迹。】

【待人至，已是过了一刻间，见人眉间尚有愁绪未散，未多追问，只背身容人动作，一面将书案整理妥当。】

【最后一张废纸入篓，身后水声恰歇了歇。转过了身子，入眼是他满是疮疤的身子，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如此之多的伤痕，联想到救下他之际的模样，心间半是悲凉，半是感叹。悲的是上苍不公，如君家这般大难，竟是无独有偶，更是又让我碰上。感叹的是眼前人终是保下了一条命，一如自己与阿姊这般。】

【浴中眉头紧锁，不多时便阖眸调息了起来，想是这药起了作用，便也未做耽搁，取了针囊便询之。】

萧公子当下感觉如何，身上可有刺痛之感？

【依着手札所记，药力会随四肢漫入，若是经脉阻塞，要冲破阻碍，必然会引发疼痛之感。此刻便需施针助其气血流动，打开闭塞。】

【如绵针入骨，刺的经脉生疼，额间渗出细汗沿着眉骨滑下，带起阵阵痒意。水下双掌平摊至于膝上运气调息，聆人询问，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恐人隔着水汽看不真切，便又开口回应。】
四肢筋骨确有刺痛之感，且丹田处气运不畅。

【经脉受损，则气不畅，心知当初那一战损了根基，日后是否能恢复如初，皆随缘吧。】

还请姑娘施为，无论结果如何，萧某先行谢过。

【先前与他诊脉，已能大致推算出他运功时经脉走向。亦是诊出期间有一股异力反其道行之，与他自身之气抗衡，遇阻便又散出些许另辟蹊径寻突破口，长此以往不单于身体无意，更会令人轻则修为大减，重则毁其根基。若不及时导出，终究是祸患。】

【聆人一番豁达之言，虽是只有三成把握，心下却是生了一股执念非要成功不可。】

你且先深吸一口气，依着平日习惯重新运功调息，旁的不必理会。

【道罢屏息，随人动作，提针依着人真气走向寻着脉络稳稳下针，一气呵成。约莫一炷香之刻，于天灵百会之处落针，方才又出声、】

现下提气，将全身真气汇于头顶百会处，要快！

嗯。

【依着她所言深吸一口气，复将浊气缓缓吐出，掌中再翻带起一阵轻微水声，脉络内那股气息被真气带动此刻正于体内横冲直撞，努力尝试着提气将其压制，同时寻找着体内畅通处运气，奈何真气不足有心无力，便只得又敛去半分气息，抱元守一。】

【尖锐的银针刺入穴脉，身体内就像是钻进虫子般疼了起来，绷紧了神经抵抗着那股疼痛，任由汗水淋漓，指下紧念，运气未断。若说此前的痛感尚能忍受，那么百会穴处的一针就像是在脑海中插了把刀子，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冷冽目光中染上狂态，意识陷入某种模糊状态，耳边似有人早说些什么听不清，看不明。】

【正陷入这种模糊境地，忽闻女子急声催促，意识瞬间清明，当下不再犹豫，尖牙咬破唇角，双掌并于胸前，自丹田处再催真元，将气自四肢百骸牵引回运至百汇，期间需冲破重重阻滞，至天灵处阻力越大，然真气却有后续不足之势，心知此乃重要关头耽误不得，当下双臂微展狠提元气冲破最后阻滞，积存已久的真气自百会穴溢出，冲开陷入皮肉的银针，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再定睛，不远处的墙壁上正嵌着一根晃动不止的银针。】

【目光微迷，意识微沉，全身气力在方才的运气中被消耗殆尽，更因精神高度紧张显出肢体乏力姿态，再是端坐不住，身体不禁往后倒靠在桶沿处，无力喘息着。】

【在落下最后一针之际，已是顺势将其他银针撤下，只余了百会穴处。这亦是头次使用这套针法，指尖离开之际，不可抑制微微发颤。】

【略退了退，步至几步开外之处，眸子更是一瞬不瞬，盯着他调动真气运功抵抗。有不明烟气自百会穴处冉冉升腾，忽地见人眸光一凝，只听得似利箭破空般的声响一闪而过，银光自眼前飞逝，那最后一针已是自行离体，钉入石墙之中。】

【见人脱力倚着木桶，忙上前抓过脉门探看，虽是些微虚弱，却已然感知不到阻力。面上一喜。】

成了。

【自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固本培元的丹药，倒出一粒喂人服下。】

我再给你开些调理身子的药方，助你尽快恢复功力，想是不出半月，应无碍。

【取过一旁干巾，拭去他额际汗水，指了指墙边案几上燃去泰半的香柱。】

比我想的耗时更短了些，你且在这药里泡到香燃尽再出来即可。我…

【想是连日不眠不休研究针法，如今成效已出，心神一松疲倦袭来，眼前有些虚幻，晃了晃脑袋才又恢复了些。】

我、我去给你煎药

【有气无力的说完话，一时脱力跌坐在旁，忙揉了揉眉心定神。】

【方才专于凝息运气，期间又为心魔所扰，一时之间脱离靠坐再后，虚着眼睫亦暗暗调息，不过几息已是回复些气力，遂再次挺直腰身坐直，顺从地咽下人递来的丹药，这才牵了笑意抬眼看她。】

有劳君姑娘了。

【许是体内淤积多日的乱息被疏通，此刻心情也变得畅快不少，隐隐之间亦无先前那番整日沉湎往事不得出的沉郁，便是笑容都明快不少。】

这些时日，辛苦君姑娘，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待萧某康复，定报答姑娘大恩。

【女子原就生的秀丽，一双乌黑剪眸下此刻染了乌青，那是连日熬夜所得，心下叹息，此刻却也只能让自己早日康复才算对得起她。】

【对方倒也并无推辞，却也只说去煎药，张了嘴想再说些什么，见人似被风吹斜了身般往下跌坐在地，当下也未想其他，慌忙起身欲扶，待耳边听得一阵水花溅落，这才下意识住了步子，顿了几息，蓦然想起自己此刻未着寸缕，此番实在是无礼，忙又转身背向于人坐下，心口慌得乱跳。】

对……对不起，我……

还请姑娘……见……见谅……

【于山中修行多年，从未面对过这种事情，即便往日那人撩拨至后来两心相知，也未有逾距，今日实在是唐突，面色微热，双手在水下不知所措，只得闭着眼睛抿紧双唇想着措辞。】

【耳听得有水声响起，抬眸正对上人人毫无遮挡的身躯，虽说医者并无性别之分，他也是遵从了自己吩咐才如此，刚才尚且有药汤遮挡，不似如今这景象…】

【而他似也后知后觉转过了身子坐下，亦忙跟着别开了眼，掌心贴向有些发烫的面颊，稳住有些不自觉慌乱的心神，才幽幽出声。】

无、无妨，我、我是大夫….

你、你现在千万别出来。

【知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如此，忙说服自己尽快将方才的景象忘了。】

我已经好多了，休息一会就好，让萧公子见笑了。

煎好了药，我会让药童给你送来。

【若是寻常的药方，倒也不必自己亲自督促，眼下自是不能跌了君家人的脸面，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道罢便往门外而去，即将踏出房门却是想起一事。又回身将方才喂他的丹药药瓶摆在屏风之外的案上。】

这瓶药，记得调息之时内服，于你大有助益。

好。

【已然失礼至此，自然不敢再贸然行动，只得轻声应下她的交代，待闻得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长处一口气放松不少，隔着屏风看去，案上一个小物影布其上，仿佛还带着女子身上温热药香。】

【往日在山上修行，亦有女修，大多皆是超脱淡薄之人，偶有涉世未深的门下师妹，也不曾拥有她这般的从容气度与温润柔和，如石上泉，泠泠入神。】

【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抬眼透过半阖的窗，窗外青草依依，碧叶飞黄，无不彰显着生命的活力。掌心缓缓贴近胸口处，那一处跳动着的，仿佛不再是一个萧璟堂，还有曾经一抹倩影。】

【佳人虽去，其心未远，此生与我共存。】

【结】

===========建元七年  夏==========
【春华尽落，夏荷接天，一身伤痛也随着窗外梨花凋残消去不少，立夏一场柔雨过后，空气中的寒气亦不复踪，彼时手中长剑几转已能催木折花，充当这百草堂内小小护卫，拳做报答君姑娘救命之恩。】

【本是救死扶伤圣地，倒也没什么人胆敢造次，多数时候皆是闲散，便帮忙做些杂活，劈柴挑水，熬药煮汤信手拈来，有经验的前辈也会教些药草方面的东西，一本草木手札翻了个遍，愣是看什么都长一个样，惹得旁人调笑不止，面上也不恼，只在午后众人歇下时捧着书在药园里一样一样比对着认下。】

【自外出诊归来之际，恰见的药园中一抹坚毅身影捧着手札来回穿梭。若不是知晓他是个习武之人，几乎要以为他便是我这小小的百草堂内学徒一名了。】

【时光瞬乎，弹指间飞逝。算算时日，自捡他回来竟也过了半年光景。】

【也不知在院门处看了多久，直至一场蒙蒙细雨至，适才将墙角边的纸伞撑开，一步一进至人身侧，将他罩入伞下。】

【往日于山中清修，常闻风雨，抱剑观四时，以此悟道观微，无不要求摒除杂念，一心清净，故而每做一件事总是格外专心致志，于剑上精进，道法超然，无人不赞一句天资聪颖，可偏生一册手札认不全草木，心下无奈浅叹，亦未有弃意。】

【朦胧细雨来的悄无声息，或是过于专注，待得察觉时纸墨微晕，漾出些墨色来，忙将其收了卷在掌中掩入袖里，脚下未行，已有佳人执伞而来，款款如素。】

君姑娘。

【淡笑唤一声，且观女子容色微染，眸色清泠，在这烟濛软雨里，亭亭如荷。】

【原是瞧着人入神，不忍让他被细雨淋着，这才有了如今这一着。只是还未站定，他却已察觉。】

【星眸之间有笑意散开，如沐春风。素来觉得那人已是极好看存在了，与他却又是别样风情。只是瞧着，着笑意有莫名熟悉之感，想要捕捉却又怎地也想不起来。】

虽已入夏，可这细雨淋多了易寒气入体，公子大伤初愈，小心病灶入体。

【略抬了抬手，免得伞骨挑乱了发丝。】

萧某会小心的，多谢君姑娘。

【死里逃生经鬼门，此后就再也没动过轻生念头，所以格外爱惜自己这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的身体，性子也较先前沉稳不少。】

【今日这事儿确实是自己任性，只是这雨着实下的毫无征兆，抬手接了人手中骨伞，借着身高优势将人整个拢在伞下，两人便沿着草药边沿的圆石小径往廊子里走去。】

说起来，我看君姑娘你们不堪这些手札就能将这满园草药如数家珍地认出来，可我认了许久，也还是分辨不出。

说起来，我倒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愚钝。

【聆人道谢，眉间轻隆。朝夕相伴数月，心底早已将人当作了朋友，适才关照万分，只是他的言行之中始终多了一丝疏离感。】

凤卿以为，早便是公子的朋友了，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试探一句，调侃顿知，非是真要寻个答案。任他接过伞柄，指尖挑起胸前一缕发丝勾缠把玩。】

【雨丝绵密了起来，下意识朝人走近了几分，恰听得他随后疑问，掩唇一笑之。】

小时候贪玩，我也是认不得几株草药，只晓得闯祸，还差点把阿爹辛苦培育的宝贝砸了。

【眸色微微一黯，旋及弯眸掩盖。】

其实，想要认全它们也不难，有诀窍，若有机会我带你都认上一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