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林

【清亮语调一出喉，霎时令方才那凝滞格局炸开锅，寂林里蛰伏鸟雀一下都扑棱棱四起逃窜，衬这场面益发混乱，恰也催动身内一番侠肝义胆喷薄翻涌。】

【但见几名家仆抄起就近家伙便向匪徒抡去，矮棍短匕五花八门虽不比那白晃晃的大马刀骇人，却也依着人多势众使得几个莽汉手忙脚乱晕头转向。方才只顾抱团发抖的弱质婢女也仗势胡踢乱锤一通反抗，时而添以此处弹弓投去的“教训”再扰得人动作滞讷又无处还手，念念瞅着那些匪徒懵圈愤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只觉心里愉悦极是舒爽。】

【颔首接下颇为受用的“女侠”二字，热忱帮衬愈不在话下。蛮力相搏本一时难分胜负，未想那伙人仿似中了魔障一般，忽是接二连三倒地不起。暗中称奇，定睛一看才知是方才出口的那年岁相仿的小姑娘，一把刀使得毫无章法，却是那步法动作暗藏玄机，既躲过近身攻击又令周围一片恶徒莫名缴械，好生蹊跷。】

【眼见遇难人马渐已逃过一劫，触枝借力终肯飞旋落地，此番惩恶扬善拼得甚为酣畅，便有意结识那身怀绝技的小姑娘。戏文里都那般唱的，萍水相逢后会有期，即便学不了某些大侠桃园结义，再不济也得抱拳施礼互通姓名，如此才算成了半个江湖人，不枉今日任性逃家闯一遭。】

【颊边梨涡盛了笑，径直行近往她身旁抱臂一蹲，耐了性子等人缓过一阵才语声甜糯当先示好】

我叫纪念念，做朋友吗？

【人还没回过神，哆哆嗦嗦的扶着小腿肚子站起，晃了两步蹲下试了下鼻息，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过紧张产生错觉，复又试探两次，均有微弱气息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看他皮糙肉厚的不像捅一下就断气呀。

啊？

【一时间反应实在跟不上来，愣愣的仰着头看着小姐姐，停顿了一下歪着脑袋想着她的话，如同幡然醒悟一般，猛地一个劲点头，后举起手朝她晃了晃。】

好呀好呀，我叫落落，我就喊你念念了。

拉我一把，我腿都吓软了，我可是连鸡呀鹅呀都没宰过的人，还好他还活着。

【心里默念不下十遍，是他们先招惹来的，捅他一刀也是被迫，算不得加害于人，算不得，算不得……】

多谢你救命之恩，要我哥掏腰包请我俩吃好的压压惊吧。

我从大理来的，一路都平平稳稳，好不容易到昆嵛山下了，出了这档子事。

不过也因祸得福识得念念，大恩不言谢，这眼看就天黑了，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吧。

【眼波柔软寸寸落，少女却犹自余悸未定同自己说着话，呆懵模样惹得念念“噗嗤”一笑，再看她又一惊一乍了好久才将神思扯回大半，总算让念念闻见同样友善的几句答。】

【三言两语便混了熟，伸出手去忙把人扶起，随后跟她前去认识了同行的另个少年郎，依样谦逊有度学了江湖规矩抱拳问过好。初入江湖就交了这些大理来的朋友，念念对此很珍惜，恰也正因觉着饿才有此番际遇，由落落一提议倒也毫不客气应承了好意。】

此地不宜久留，那帮匪徒到底仍有气，待恢复体力定咽不下这口恶气要再寻事，快些离开也好。

【回身睇了眼横七竖八乱躺一地的匪众，见犹有几个死攥着刀挣扎欲起的，忙是再三催促一行人收拾齐整早离这是非之地。至于肚里藏的许多话，留到漫漫长夜了再要诉予落落听。】

念念说的是。

【惊魂初定更觉饥肠辘辘，忙不迭同家丁一道收点行囊，略微愁苦的看着在一旁低头蹭肩头的马儿，轻声叹息后翻身上马，弯腰向念念伸手，一个借力二人共骑。】

住了几日野外，今日总算可吃上一口热菜，大家伙再辛苦辛苦。

【一扬马鞭，猛地急冲，绕过念念顺了顺马鬃，这孩子方才铁定也受了惊吓，小心安抚着。一路可谓是横冲直撞入了大道才收敛，左右寻着牌匾，酒家、客栈皆行，客栈更好，也省得吃了还得寻住处。】

【一路上途径小贩每每都得勒紧缰绳，又松开，还是先找客栈打紧。先后听着几人相邀今夜游街，想必定有热闹之事，也就忍痛想着待用过晚饭再拖念念出来游街。】


——结——

-----承平九年秋-----

【日朗天炎，秋老虎棣州作威作福，直累得胯下日行千里的骏马也沁了一身的汗，终于支撑不住，疲鸣一生跪倒在地，带着自己滚落下来，只觉左腿又累又酸，骂了一句，悻悻地将马拴在树上，靠着大树闭坐下来】

【口内干渴兼焦躁，左盼右顾，却不见半点可以用来果腹解渴的东西，唯有背靠的这棵香樟，果子缺却也是不能吃的，不由焦躁愈甚】

【入秋小半月，晌午的太阳还是一样的晒，燕燕都有点后悔抱着兔子出来了，这毛茸茸的一团哦…揉一把兔子脑袋，小声同它商量】

兔兔，我把你放下，你不跑行不…哎…哎！我还没放呢！！！

【一不留神白团子就从手里掉出去了，跑的那叫一个快，赶忙去追，昆嵛山上跑丢了那么多，这林子里怕也捉不回来】

不许跑！！！

【也是机缘巧合，不知何处就窜出一只白兔来，眼疾手快一抄，抓着兔子耳朵提拉起来，兔子乱扭乱蹬，合扇当头一敲，便见它软软不动了，当是晕了】

【将扇往腰间一插，淡淡一笑】

正该你给我打个牙祭。

【兔子在前头跑，我跟在后面追，隔不了多久就要这么追上一回，师兄师姐们都习惯了，有时甚至还会帮我捉兔子…这回只能靠自己了！】

【笨兔子傻兔子！跑得快有什么用！一下子就被人捉住了，不对！这时候哪能计较这个，一面提气向前冲一面高声喊】

别！！！我的兔子！！！

【跑的太急头发都乱了，随手理了几下，尽量不那么丢人】

这…这位小哥，这是我的兔子，能还给我吗？

【顿了顿，慢慢转身向少女，看了一眼，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打扮得倒是鲜妍，无端让人讨厌，皱了皱眉，似没听到一般，转身提着兔子直往东去】

【此山西高东低，树木长势又是盘右倾斜，东边应有水源，左腿隐隐发痛，动作略僵而不自然，果不其然，转过几重便见一条小河蜿蜒】

【手都伸过去打算接兔子了，谁知他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拎着我的兔子转身就走】

哎…

【挺俊俏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刚追完兔子又要追人，今天这一路除了追追追，也没什么别的事做了】

兔子真是我的，虽然我喊一声它不会应我…

【一路追一路说他一直都当听不见，越看他背影越生气】

你停一停啊！腿不会痛的吗？

【他的走路姿势比他这个人还奇怪，不是跛子就是伤了…吧】

【猛地停住脚步，苍白的面上显出怒意】

臭丫头，你说什么？

【平生最恨旁人对自己的跛足出言评论，手一用力，兔子的颈骨登时折断，将死兔扔在水边，面上显出嘲讽弧度】

兔子是你的，又怎样？

【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山下的人太难懂了，以后还是听师父的话，乖乖在山上待着不乱跑】

呀！

【眼睁睁看着他捏死了我的兔子，刚还那么欢实的白团子一下子就不动了，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师姐总逗我说跑丢的兔子都被师兄吃掉了，心里明白她是逗我玩一直没在意，这回亲眼看着兔子死在眼前，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你你你…你这个人…

【怪我见识太少学问不够，搜肠刮肚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又气又伤心，眼睛红红的只会你你你】

【蹲下来拔出匕首慢慢将那兔子开了膛，血水洇出很大一摊，见她还在一旁立着不动，冷哼一声】

你想怎样？

【人总说身在江湖免不了见些血腥，可我却是从来没见过的，厨房杀个鸡都不让我见着，这开膛破肚的…太震撼了。这回连你都你不出来了，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盯着他收拾兔子的手…】

【同行的师兄终于找过来，我好像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被他带走了…回过神时，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怪人，也不见了兔子，只有一脸无奈的小师兄】

“燕燕乖，随我回去吧…”

【低着头乖乖跟师兄走，呜呜呜，我要回去找师父】

——结

[算命的他是见过的。不过，这么可爱到滑稽的、却是第一次见]

你要给我算命？

[伸手入怀指尖碰到银票，心里有了底。自从小七不跟在身边，他常常忘了带银子出门，弄出了不少尴尬]

就问问前程

测字、看手相、还是要批生辰？

从扬州往京畿，途经棣州时，我被满目幽昙的香樟惑了眼，以至于那人出现在眼前时，总以为遇到了下凡的谪仙。

也不晓得自己想的哪出，先前口不择言的就问人家算命不，唐突得很，哪有女孩子半分的矜持。

“不过，你们神仙的前程，我算不出的。”

呵呵呵、神仙？

[他笑，眉梢眼角俱是清和]

你们算命的不才是半仙么？或者、神棍？

[寻了一处青石坐下，玄学他有选修，此时风清日丽，行走江湖的女娃娇俏可人，即是切磋也是消遣]

算不出前程，那算得出什么？都可以的

霎时回过神来，才惊觉，哪有神仙要个凡人给算命的，着实是我逢人美色被蒙了心，倒不晓得是何时被小施传染这般的毛病。

在他落座的青石旁捡了块儿干净的地儿坐下，腰上的卦筒叮当作响，却未有动作。

“算因缘际会，算良辰吉日，当然别的也算，价码不一，得看你出什么价了。”

既不是谪仙，那便是染了凡俗的浊世公子，瞧这模样是个有钱的，索性狮子大开口般不客气。

姑娘你这是算命？

[清风拂面，有几个孩童扯着风筝飞跑。他展目看了一会]

你这边待价而沽，我又怎么知道准不准呢？

不如，你且先算算，这风筝线，几时会断？

是了，这是在棣州，而不是荆湖，荆湖小半仙儿的名号实际上也是没脸没皮自封的，出了荆湖的地界儿更是没人认这名号，难免有些恹恹。

“知天命的人，是得内敛些，钱没收到就全盘托出，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喝西北风去？”

抬眼看了天边的风筝，想这深冬时节，棣州的小孩儿可真是与众不同，竟在此时放风筝。这般的事情无需六爻推演，手里拈了几出，虽说心里没底，却也不能让他瞧出来。

“半柱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