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兰溪

市侩……这个回答也在意料之中，但寻道求真，只要肉身不蜕，人总是活在这个世间。柴米油盐酱醋茶，谁又能挣脱呢。

太乙观若不是有这四百年的底蕴，也无这高大殿堂。门内开支，新衣新鞋，都需操心。但，又能说他不对么？

有人喜欢赚钱，有人喜欢算命，有人喜欢求知，这不都是选择的路？因而对他这番感叹，也只是说：“只要心安，又何必在乎代价。”

你心安么？

忽然跳入脑海的对话，让人微微眯眼，怎么又想起这些事，真是令人厌倦时……又很怀念啊。当初心安不计代价，如今，垂了眼，也只是道

“个人选择罢了。”

【满腹的牢骚最后都只化作叹息。】

【生活不易，当年若非师父，自己只怕早已饿死街头。非亲非故的把自己养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也想让他们过的好些。

【低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是对谁说。】

【关于师父所授课业，不是不想学。如果学来只是摆设，那学了有什么用？清高？骨气？屁，那值几个钱？没饭吃还不是要饿肚子。偏偏师父不许自己出去摆摊。】

【如今可算是一拍两散？罢了罢了，想这么多作甚。】

【话锋一转，问道】

诶对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执掌啊？
我有点饿了，沈师兄呢？

这些碎碎念也不是听不到，不过是装作听不到。听他询问，抬了眼看看天，自他上来也快半个时辰了。
早间那人下山时说做场法事，如今过午多时，想来也该回来了，毕竟看他犹豫不决的模样，想也知道他在考虑着什么。
正欲说什么，颇锐利的耳力听到了前殿有隐约的声响，再看他一眼，笑道：“回来了，随我去吧。”
你将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叶子洛，我很好奇。

——  结 ——

承平九年 冬末

【雪化后气温骤降，屋里就算烧了炭，还觉得不够暖。索性跑了出来，就绕着兰溪做运动。】

【师父以前教过一套太极拳，趁着出太阳，慢吞吞的打了起来。】

【前几日有个同门救了一少年带回观里，原本冷清的太乙观好像突然有了点人气。连带着做伙食都欢快起来。】

在太乙观小住数日，前些日子叫进城去的人给元姐姐带了个口信，免得他和小施担心。在道观住着，不敢随地儿撒野，毕竟这儿的道士道姑武功皆不俗，随便一个都能打得我满地找牙，所以不敢招惹，只是听青风说前日有个同门救起个少年，也带进太乙观来白吃白住。

那人是有恩于太乙，我却是真真的在这儿混吃等死，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再者我散漫惯了，着实不喜欢这种抬头四目皆是墙的住处。于是起身寻青风去，欲告离。

【一套太极打下来，身子渐暖。脸颊有些红润，额头还出了细细的汗。连忙抿袖擦掉。】

【一转身瞧见熟悉的身影，忙走近道】

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还是回被窝暖着吧。

【迎过去，看了看天，约莫着时辰，又问】

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做饭。

听他问是不是饿了，本想说不饿，但是肚子比嘴巴诚实，咕噜咕噜叫起来，撇了撇嘴，坦言。

“确实是饿了，但是……”

不得不说让我在太乙观住下这么久的动力，便是青风煮的饭，不同于浔阳楼和翠屏坊那些令人惊艳的味道，这些家常的小菜也十足的有吃头。

“我在这儿住久了，你们掌门不会有微词么，听说西苑那边也来了人，还伤着，一相比较，我觉得自个儿跟个闲杂人等似的。”

【虚揽着她转身朝天一馆走去，听到她的担心，不由笑道】

那里闲杂了？姐姐算是我家眷，远道而来看望弟弟，住几天没事的。

在说太乙观这么大的地方，来几个人还能住不下？

【掌戒那边是告之过得，反正如今自己这般勤快，多个人不过是多了个吃饭的，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介意。】

我们掌门向来行踪成谜，他才懒得管这些小事。

听他这般说起，想着打自个儿到太乙观来，还真从未见过传说中的掌门，便是青风口中的同门师兄姐弟也不曾有过接触，这观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还真是迷一般。

“道理是这个道理。”

不过我还得赚钱，不下山揽生意，哪来老婆本儿……不，嫁妆。铁了心要离开，便也当这是最后一顿饭，索性同青风道。

“我晓得你也是会相命的，姐弟一场，待吃完饭了，且赠你一卦如何。始皇帝钱，平日里给人算命我可是舍不得用它们的。”

【自己与她相识不过数日，关于她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与她交谈

甚是欢心，才借着做饭的借口留了几日。不过她眼下执意要走，也便不再多

拦。】

你若是有事就去吧。反正你何时来太乙都欢迎。

【提起卜卦一事，也没拒绝她好意。毕竟向来擅卜之人很少给自己算。】

那就辛苦姐姐了。

但凡是用心卜的卦，皆是劳心费力的，甚而补上自个儿的寿数，但凡知天命者，逃不掉孤、寡、夭三字其一，所以我才宁愿以坑蒙拐骗的作态行于世间，人生而畏死，我难免俗。

初九、九二、九三、六四、九五、上九。

卦象方显，心里头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不是平日里闹着玩儿，准或不准都付作笑谈说，即便是凶相也不晓得几分真假，但今日这一遭却不容自个儿忽视。

小畜卦，象曰，密云不雨，自我西郊。

“不管准或否，你近来可心着些总是没错处的。”

【静静看着她的动作，也不多问。此法她比我擅长，所以我连看都没看，只看她如玉容貌。卦象显示，她眉间微蹙，又展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管准或否，你近来可心着些总是没错处的。”

【听她所言，心下了然。大约不是什么好卦象。不过她自己也不敢肯定，只能隐晦的提醒着。】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姐姐不必担心。

【有些事注定会发生，便是提前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最近小心点准没错。】

那我就不送姐姐下山了，我得躲着点，只要太乙观不会塌，应该就没什么大事吧。

【笑嘻嘻的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密云不雨，自我西郊。

心里一直琢磨着这句卦辞，心有所指，倒不敢确信，西苑方住进的那人，难不成便是青风的煞星？不愿怀着这样的心思揣摩旁人，再者那是青风同门的救命恩人，怎能叫他们行恩将仇报之举。

晃了晃脑袋，不去多想，我能卜吉凶，却没那个本事真替人解灾。

“不用你送，再迷第二次路，我就不叫柳阮阮。”

遂同青风告白，下山回城。

——结——

————  开  ——————

承平十年，春

夜来风雨声，到了天明便成了桃花逐流水，风月映兰溪。但终归是冬去春来又一年，只想让人道一句难得清闲啊~

懒散坐亭中，伪饰成木棍的洞庭韬光放在身后。支着颐，远处石桌上账本因风扇动。春日阳光正好，晒得人也慵懒不少。浅浅打个哈欠，好似真要睡过去。

蓦地，身侧有物什一动。原本懒散的人瞬间精神，一把握了棍，手一抬，力道极巧地将那头咬钩的扯上来。半空有水珠画了个弧，却是：一条鱼。

见着这鱼兄胡乱扑腾，垂死挣扎。扯了点杂草结成草扣，正好将鱼嘴穿上。

“我就说这兰溪里肯定有鱼……嗯？”


视线一扫，亭外有个身影站着，像是愣住了，颇无辜地眨眨眼：“青风师侄，你寻我有事？”

【那日在三清殿与叶师叔一番谈话，关于学武之事他没拒绝，但也并没告知我要何时开始，只说有事要我陪他外出一趟，而后又要我去找下沈师叔，问问意见。】

【太乙内深藏不露者众多，既然是叶师叔点名要我去，那应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休息了几日，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问了旁的师兄弟们，才晓得他在兰溪。去寻见了人，见他在垂钓，不想打扰，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

【鱼儿上钩，他察觉到来人，抬眼看我，我呼吸滞了滞，扬起微笑走近道】

打扰师叔雅兴了，是有些事要询问。

【忽而记起刚相识时不知深浅的喊人家师兄，实在臊得慌。】

见了他神情便知鱼兄一时半会是顾不着了，又不忍心它继续渴水，只好说了声稍等一下，将那草环解开扔回水里，才下巴动动示意他先坐下。

自入了观中，与他相聚的日子倒是少了。因而见他主动寻来，想来是不是他有事就是……视线微转，也只有那人了。

面上却不改色，甚至饶有兴致打量着他的窘迫。眼见人越来越不自在，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磊落男子汉，窘迫什么？别改了个字眼你就不自在了。”

【早先也算是他引荐入观的，之后却很少与他碰面。一来自己经常下山乱跑，二来他也有事务在身。如今已经过了忙碌的时候，他有闲情逸致垂钓，自己也才安了性子来寻。】

【得了话在他对面坐下，挑着眉梢看了两眼鱼。没想到才春天，兰溪的鱼就这么肥硕。看来是过了个富冬，不过他这钓上来又放回去的，也不知道图个啥。】

【听他笑话自己，伸手抓了抓后脑，勉强扯开嘴角道】

也没有，就是觉得许久没见师叔，怕生分了，不好腆着脸跟师叔耍嘴皮子。

而且我也一直未与师叔走动，今儿是有事才来，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孝心。

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了全部。屈着手指支着下颚，见他稍放松些了才继续笑着开口

“我原本还担心你觉得观里生分过的不自在，如今见你东跑西跑的样子，想来对这里也有份情了。”

视线微转，年末那档子事也不是也没听到。只是叶子洛爱玩什么守株待兔，才冷眼旁观至今。但对青风来说，想来受惊不小，思及此，声音也放柔了些。

“想来你今日不是寻我叙旧的，有什么需要帮忙？”

【几句话放松了心情，轻轻吐出口气，虽然知道像叶师叔他们都不是什么拘于虚礼的人，但以往自己确实太没大没小了些。私下任性一下也倒罢了，若是习惯这般被外人知晓了，总会说太乙缺少礼数之类的话。既然决定要认真对待了，心里也就必须提醒着自己要注意点言行举止。】

我.....同叶师叔说想学武，叶师叔叫我来见一见你。

可能，是让你指点指点我？

【眨眨眼，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叶师叔的意思，只是他吩咐了，自己就照办了。如今瞧着，也许是想让沈师叔来传授武艺？】

“习武？”

一听这两字，面上笑容便淡了些，就这么看着面前少年。

能让这叶掌戒找来的事情可都不是什么好办的事，上次从流民里拎人出来，这一次又要帮忙……看骨？

是的，就是这么的笃定他找这少年前来肯定没什么简单的事。但看骨以他本事怎会看不出……只是一眼，便确定了这少年武骨不算极好，却胜在天资聪颖。若他肯定下心，习武有一番成就也不是问题。

既看得出来，又赶人过来……心下蓦地一惊，这不会是我授他武艺吧，可我会的那些对这少年来说也不定是好事，他难道不知？

一个杀人为生的人，用了十多年才掩住了跟脚，授他武艺，也只有杀人技。如果非是收徒，非是看骨，那便是……

视线一转，看向石亭外兰溪潺潺而去。风过叶落，不知春秋。

“都叫师叔了，你若想学指点你自也无妨，只是……”顿了顿，像是打趣般随意问道：“你之前不是喜爱堪舆之术比武学更甚？忽然动了心习武，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