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耶溪

【“昆嵛派么——”】

【白衣女子一笑带了几分邪魅，恍然与一笑容重合，却是七年观梅之时，拾起自己昆嵛弟子玉牌，而后尾随偷袭之人。】

【情景重合，这厢闻见，心下微惊之余，剑气一挑拨开她之一击，足尖滑过浅溪，激起一圈水花如幕隔开二人。】

你是何人！缘何兵刃相向——

【纵身一跃而起，雪白绸带宛如雪龙出山去势汹汹，两端玲珑金球直扑女子手腕解其兵刃，一击未中，雪龙绫一伸一缩，金球直取她面门三穴，只是尤带了几分手软留情。】

【当日险些丧命超山，危难之时多亏一位侠士仗义相救，倘若此刻细观白衣女子剑法，便应看出二者剑法相似之处，然而一时与那女子难分高下，并无旁的心思。】

【那伊人，微微眯眼，迸发杀气，甩出白色绸带袭来，举剑隔开，挥剑在其脸前一尺处虚劈两下，呼呼风响。双双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微微冷笑，本是对外事漠不关心，无奈其打扰自己练香，既是如此，怎能不逼自己出手，语气冷冰冰不带丝毫暖意】
姑娘倒是不看看是谁扰了谁？
【本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只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练香成败自此一举，自己足足等了半个月余，她倒好，一举将此幻破灭】
【素手抚上腰间金钿小盒，顿散香意，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息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矩矩腻腻，闻着不由得心中一荡】
让你尝尝我的“散骨”

【那女子泠音夹在风中掠过耳畔，心下不由微微一沉，知对方当真不讲理，只怕是轻易不会善了了。】

【往日同门之间互相切磋皆是点到为止，何尝这般真刀真枪，而且眼下不比山门切磋，对方底细一概不知，不得不提了十二分精神，用心对付。】

【香气飘溢四散之际，雪龙绫迎风回笼在身，一厢足下运势凌云飞渡，一厢右手疾翻，纵身自她头顶翻过落于上风口，手自腰间展开一把巨大折扇，猎猎一扇生风，将那香粉悉数扇回。】

【对方身藏毒粉，怕是还有一些暗器，自己心下提防，不敢与她近身搏战，只持白绫与桃花扇三攻七防，与她小心周旋。】

【然而自己绝少临战接敌，不单出手如切磋一般下意识留情三分，且一时之间对女子凌厉攻势难以适应，如此应接不暇之下竟露出了些许破绽不知。】

【其取扇将粉末扇回，却不知这细粉已是微妙至极，混入空中，不出一会，虽无姓名之危，却会手脚发软】
【拔出长剑，迳向其颈中斩落。白刃及颈，嗤的一声轻响，长剑脱手掷出，去势又是快极】
【依旧无心杀人】
【扫视其身，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身上渐渐酸软，这厢动作愈快愈发勉力，待反应过来中了她的毒粉，已然自救不及，长剑破了迟缓的雪龙绫，毫厘及颈，剪眸圆睁，泪盈惊惧。】

【谁知在这一念之间女子脱手掷出长剑转身离去，只在自己身上留下一处伤口汩汩，行事出人意料，叫人不解，一手使力捂着伤口，颦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伤口血流汩汩，浸了衣裳，也染了荷包中的玉佩，那玉佩是爹娘所予，然而自己行走江湖并无爹娘相护，今日之事便是一记警钟，江湖有情而又无情，自己当更勤修武艺多多小心才是。】

【额起薄汗，樱唇血色尽失，望了那女子离去的方向一眼，亦离。】


=========结=========

建元七年  春

【喝完酒，日头早已升高，那自称土匪的白衣男子果然将自己带来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青峦叠翠，溪流澄碧。明晃晃的太阳一照，水光粼粼泛金。让他在这里走完最后一程，娘，应该会愿意。】

【寻了个高处驻足而立，风拂衣袂，早春尤寒。一手托了那布包，一手扯开结扣，好让骨灰随风散去。】

【残片中的那一点粉末似乎早已等待不及，还未完全打开，便已窸窸窣窣从缝隙间洒逸。风一卷，只余回回微白残烟。】

【书生专注于掌中物什，仿佛忘记了旁边还有人。不知怎么想的，忽的有股极强的意识。洒去的，终究是自己的爹。二十来年从未觉醒的一点儿骨血情分，好像在这一霎舒张于血脉。于是那只那发惯了暗器的，一向沉稳温暖的手，极轻的颤了一瞬。】

【或许心中有事，两人并没有喝尽兴，将桌上两坛饮光，陆凰权便带着他来到郊外一处福泽之地。层峦叠翠，碧水青天，景是好景，人却带着一丝惆怅。】

【他本以为这书生抱着的是情敌骨灰 ，因得不到佳人芳心而对其怨恨，可当白骨成灰，飘散于野，他却从他身上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陆凰权不语，在他心底，仿佛也隐隐有了某种共鸣，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感受，分明全然不知情，却不知为何感同身受。】

【沉默在这寂静中变得压抑，白衣人见天色已晚，便出声道】

说好的一醉解千愁，我们回去继续？

【血肉白骨，朝暮瞬息。指尖的飞灰终究散尽，残存一点儿几乎不可见的微迹。夕阳沉了山脉，这一天就这么过了。】

【心里因那副担了二十年的重担卸下而骤然变得空落，没了仇，也未必就轻松。也许日后，宋行止可以活得更像宋行止一点儿，而不是那个连身世都耻于见人的孤子。】

【听了白衣人的话，笑得很和淡】

好啊。

【随后想了想，书生发现自己已经几乎全然不抗拒这个人了，好像他说的任何建议，只要合理，自己便都能接受。这对一个杀手来说，实在太奇怪了】

说起来，还不知你叫什么？

【夕阳落幕，两人并肩朝着山下灯火而去，见他询问，方才发觉两人还未互通姓名，竟然就这么不知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呆在一起了大半天。】

哈，我叫陆凰权，你呢？

【陆凰权并没有什么朋友，寨里上下虽然称兄道弟，但多少还是有上下之分，唯有林凤笑不一样，但说是朋友，不如说是自幼相识，知根知底的亲人，所以才会对他胡来的性格一直报以包容，起码，他觉得这是包容吧。】

【陆凰权......微微一愣，他姓陆？心里一丝微触，这么巧么，但这念头极快的一泯而过。毕竟这是个常见的姓，扬州又并非只有一个镜湖陆家。更何况，那三十五口人，自己确认他们是死得干干净净了。不知是因为厌极了那二十年的仇恨，实在不想再纠结，还是心底实在不愿对这人有疑虑，未再多想】

宋行止。

【三字出口，自己也觉陌生，对教外人交姓留名的事儿似乎还是第一次。一个杀手，让人知道真名未免太过危险。而这数年下来，白袂似乎已经成了自己的代号。可不知怎的，跟这人说了姓名，心下竟是极轻快，书生忽然一笑，喃喃道】

我宋行止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

【这名字倒也配得上他一身书卷，陆凰权想起为自己一生打点周全的父亲，若是知道自己盼望成龙成凤的儿子如今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会不会气的吐血呢？】

【再听他说没有朋友，顿时微怔，他瞧过的那些读书人，向来都是三五成群，吟诗作画，即使能感觉到宋行止真正身份并非眼前所见这般，但对于他而言没有朋友，倒也觉得奇怪。】

那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白衣人握掌成拳，伸到宋行止面前，轻轻朝他一撞。】

此事之后，你打算去往何处？

【听他口音并不像本地人，如今他心愿已了，想必是要离开的。】

【这动作玄羽几个倒常对自己比划，一贯嫌弃他匪气没正经，多数情况是甩开那酒鬼，此刻却是伸了手与这名唤陆凰权的土匪合拍了掌。】

【提起那件事儿，仍是有些烦躁，了解了，自然是回广南，先去娘坟前交代此事，随后回教中也罢。书生眉心微顿，忽然想起个人，昔年待母亲极照拂的一位周伯伯，自母亲走后便将自己送入了冥教，随后仿佛是来了江南一带。】

【犹记他临别前曾屡屡交代自己勿要忘记母亲的苦恨，必得报了这仇。这人待自己说不上好，但对母亲一片痴心自己确实知晓，遂也自幼将他视为恩人慈长。如今大事已了，是否该寻了他禀明此事。】

【然而这十几年几乎音讯全无，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他在荆湖一带，真要寻起来，岂非如大海捞针一般。额角隐隐跳突，有些疲惫】

也许我该回一趟家——

谁知道呢，先喝酒去再说，这回我请你。

也许我该回一趟家——

【回家，是了，他这次下山不也是为了回一趟陆家吗，可谁知碰上宋行止，竟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你家住哪？

【好不容易下趟山，周围没有张广等那几个尾巴跟着，倒是乐得潇洒自在。趁这个机会四处溜达一番倒也不错。】

我也要回一趟家，等办完事，便能去寻你。

【家住哪儿，这倒不知该怎么答了，如果冥教也算家的话。不过自己倒一向没这么觉得，不过是个落脚之所罢了。叹了口气】

我娘是广南人氏。

【这么答，也就是告诉他自己打算回广南。闻言不觉笑道】

好啊，你随时都可来找我，好酒管够。

【倒是真心实意与他结交，只是广南距荆湖千里之隔，不知陆凰权会否嫌太远便将这话视为玩笑。】

广南，那到是挺远。

【如今下山办事而已，怕是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此次一别后，还真不知何时会再见。】

有几乎一定去找你喝酒。

【伸手拍了拍书生肩头，男子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不过，现在先把这回的喝够。

==结==

====开戏====

建元二年 夏

【夏季的山林溪畔，本是寻荫纳凉之所，可如今溪水透湿衣衫，浸泡伤口，叫人浑身难受。挣扎着从溪潭里游向岸边，不过短短丈许，却耗尽了体内所有力气。】

【随临渊师叔下山不过月余，中途遭遇血刀门围杀，打斗中与师叔走散，因实战经验不多而被逼至山崖，最后跳崖遁水落荒而逃。平缓水面下谁知波涛暗涌，逆不过那暗潮汹涌不知被带往了何处，中途勉强保持意识不备河中暗礁冲撞，却也依旧落得伤痕累累。】

【最终河水变浅，汇成细流，方能从潭水中得以脱身。】

【宽袍早已残败不堪，此刻却吸足了水变得沉重异常，再也支撑不住疲软的身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云荇-   

【朗日高悬，茂林葳蕤，至溪边渐次疏明。点足掠身落于泽畔，低身抚水。清波映出人影，薄纱覆面，只露一双明净的乌墨眸子。】

【日前教中于巫月神殿内行过传位大典，随后圣谕至，新任圣女下山历练。初初入世，山外种种别与教中不同，免不得一一适应。这日暑热袭人，行了半日已是不耐，远闻呤咙水声，遂循之而来。】

【清流浸湿绢帕，山涧幽空无人，犹疑一瞬，揭了面纱拭去薄汗。荫荫翠林间偶有鸟鸣，凝神间，觉察极弱吐纳之息，缓慢凝滞。当下目光略扫，上游不远处一男子委顿于岸边，似陷昏迷。】

【看其衣着，应是道门之人。】

【男子重伤之余衣袍破败，染红临近浅流，蹲身查探其伤势，见他似有睁眼之势，微愣，旋即拂指点其穴道，将薄纱重新覆好。】

【意识朦胧间，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翻弄着自己的衣衫，勉力从昏沉中转醒，却又觉穴道一麻，再度坠入黑暗。】

【转醒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依旧是铬人的石子，但好在并没有被浸泡在水中的那股漂浮感，缓缓睁开眼，却见天色已暗，恍恍篝火下勾勒出一个娇小身影。】

（被救了吗。。。）

【微微张口，却发现喉间干咳嘶哑，根本发不出声音。全身伤创疼的厉害，但伤口又似徘徊着一股清凉，让那股痛苦并非难以忍耐。手指勉强动了动，石子滚落，发出细微的声响。】

-云荇-

【夜幕篝火，寥寥星辰漫洒，穹色似一泓化不开的浓墨。水流泠涩，偶有枯枝噼啪声，愈显山林寂静。】

【并膝背向火堆而坐，指抚管箫，柔润幽远的欸乃曲缓缓响起。不过半阙调子未歇，觉察身后气息有异，石子滚动碎响。指稍顿，曲音微滞，复而转调续奏。】

【渡厄调音色低沉些许，平缓之余可助调整内息吐纳。不徐不疾循环一刻，止了声，起身至其身旁。道衣男子双目微阖，气息却比方才平和。】

【折叶为杯，将清水灌入其口中，见其恢复些许】

你感觉如何了。

【悠扬深远的箫声在夜中远远传了出去，和黑夜星空缠绵交融，谱出一曲沁人心魂的安宁，内息在这股曲调下缓缓平复。】

【静静的看着那抹剪影，细细的聆听箫音，劫后余生的恐惧逐渐消散，此刻才陡然意识，原来活在人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中途曲音折转，合上双眼，盘膝而坐，随着那股柔沉的力量运转周天，片刻之后，头顶淡淡腾起一丝白雾，内伤有所好转。不多时，一股甘凉入喉，缓解燥渴的肺腑，陡然睁眼，却见一双亮比晨星，黑赛沉渊的眸子，挺秀的鼻梁下是淡色薄纱，虽叫人看不清全貌，却因这半分遮掩多了几分神秘诱惑。】

【她隔得这么近，纤细的睫毛低垂，随着抬眼看自己而仿佛煽动翅膀的蝴蝶，那一抬眼，就将自己失神的模样刻进眸中。】

姑。。姑娘。。救命之恩。。。无。。无以为报。。。

【慌忙向后避了身子，心如擂鼓，那股莫名悸动叫人觉得内伤即刻便会爆发一样。从未和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如今这幕，实在叫人面红耳赤。忽而想起昏迷前好似有人在为自己包扎伤口，顿时忍不住红霞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