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

贺岳
日升月落，两日一夜水米未尽，饶是内功撑着，也有些头昏眼花，房门一亮，便有一人进来，那人身在光中，还没看清什么模样，自己便被推到一旁，小指几乎没有知觉，下意识一勾却勾了个空。
脑中浑噩，听那人说话全是药名，又看了一眼跟进来的下人，便知他便是东方药，也不怪他之前莽撞，只是挥挥手让下人去准备药材，一日之间，城中珍惜药材几乎都被收了回来，只在船上堆着，即便船上没有的，城中药铺已是相熟，派个脚力快的心腹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东方先生，在下唐突相请，还望恕罪。”
口中虽然跟他客套，但一双眼睛却从未离开崔瑶身上，那人下针极快，并没有半点犹豫，想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思绪至此，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
“阿瑶她，如何？”

东方药
  船中明烛照得一室亮堂，虽行河上，舱内却稳如平地，偶有风透进，吹动烛火，惹得光影扑朔迷离，晦暗晦明。
  待扎下最后一根银针，鬓间俨是湿汗密布，长吐浊气，显出几分疲态，扶脉再探，情形已比先前乐观许多，借灯下复看，崔瑶原本苍白的脸上，已有了些许血色。
  确保人性命无虞，东方药终于分了寸心思，将目光落向了一直守在船内的人。
  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又有几分江湖人的气息，很难将眼前人同传说中的南方财神联系到一起，但越是富贵人家，越不会以一些表象俗物来证实，往往在举手投足间，方显露出与众不同之处。
  比如这艘三层巨船，案上的人鱼烛，腰间悬的阗羊脂玉，以及那一张财神贴，一颗三参百草丹，还有那崔瑶体内不知累了几载的内力。
  ——好大的手笔。
  如果没这些手笔，恐怕崔瑶早活不到他来的时候了。
  阿瑶...？
  闻得这句称呼，东方药惯来温润的面色稍稍有了松动，眉头略略一挑，心中对他二人的关系产生了好奇。
  “只要撑过今夜便无恙。”  
  “贺公子，在下有一问。”
  径直点破了眼前人身份，并无心兜兜转转，遂道：
  “不知贺公子与崔瑶是何关系，竟为她这般大费周章。”

贺岳
听人言语，心中一根弦紧绷，虽然对方老神在在，终于将她从幽冥拉回一线，但终归还有一夜担心，不敢放松警惕，连忙起身朝人拱手，道谢的话还未出口，眼前便是一阵漆黑，头脑眩晕，勉强扶着床脚坐下，两天未动地方，之前又损耗内力，如今猛然起身，竟是险些摔倒，勉强一笑，索性没在站起，坐着行了一礼。
“贺岳所学未精，先生见笑了。”
听人询问，却是微动心思，初时满心都是救她性命，并未多想，如今却想起她在生死之间交代自己不得对他用强，眼下他倒也很关心自己跟阿瑶的关系。
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仔细抬眸打量一眼，这人长身玉立，生得温润如玉，如今鬓角带汗，眼中亦是关切，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阿瑶面上，心中却是泛起一阵酸楚。
她少时便喜欢这种文质彬彬的男子，如今倒难得初心未改。
没来由又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陆定权，瞧着她这张病容，七分心疼三分难受，这些年闯荡江湖，倒是认识不少姿态各异的公子哥，怎么偏生就不多看我一眼？
“冤家。”
心中所想，竟在齿间怯懦出声，好在声音极地，料来对方听不见，轻咳一声，掩盖过去。
“我与阿瑶自幼相识，算个总角之交。”
心里生生把青梅竹马四个字吞下去，捉起她另一只没被施针的手，放进被中。
“东方先生医术通神，贺某在江湖上久闻大名，只是，怎么从未听阿瑶提起过？”

东方药
  “当心。”
  见他面色蜡黄，呈气血虚亏之状，便料到有这一遭，故而早有准备，适时伸手一扶，助人稳了身子，而后又自腰间布囊里取出一瓷瓶，递予人前，解释道：
  “这是东阳草炼制出的丹药，可助贺公子调气。”
  至于贺岳口中那二字，东方药并未错过，以及后话中所藏的浓烈醋意，极具示威的动作，他权作没听见、没听懂、没看见，神色依旧淡然，甚至极配合的点了点头，附和道：
  “原来如此。”
  “在下与崔瑶萍水之交，相识不久，她未曾提起也是正常的。”
  总角之交，崔瑶倒是曾提过，但似乎不是眼前这位南方财神。不过倒也无妨，能以如此手笔救人，又不眠不休守了两日，这份情真意切是作不得伪的，崔瑶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也算放心。
  这是否就叫——
  傻人有傻福？
  思此无声一笑，正好时辰已到，抬手取下一根银针，借灯下观，只见针末端染上青黑，再取一根，亦是如此。笑意渐隐去，眸中复了一丝凝重，取下大半银针，以棉绸擦拭后放回针裹，仅留下几处大穴，提吊真气。
  再迟半日，神仙难救。
  东方药看向昏睡在榻，双目紧闭的崔瑶，脑中忽闪现她从前活蹦乱跳的模样，三天两头出入书院，喋喋不休，没个歇停，再看如今模样，纵见惯生死，心中也动了恻隐。
  “她的这些伤...是从何处惹来？”
  “病患之隐，医者本不该多问，但在下同崔瑶相识一场，多舌一问，还请莫怪。”

贺岳
接过人手中丹药，顺手便吃下一颗，以内力化开药力，其余的便拢入袖中。
“多谢先生了。”
见人言辞浅淡，面上并无异色，反而显得自己小气，略显局促的一笑，便轻轻揭过这个话题。
只是针上漆黑，刺痛双目，虽然知道这是排毒，但如此重伤，她还真是不知轻重，又闻对方问话，呼出一口浊气，却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此事还要从皇城司说起……”
便将崔瑶如何进入皇城司，又如何深入盐帮，除了她让自己保密的情报以外，一一都说了。
两人说话之间，崔瑶苍白的肌肤上竟浮现出一丝血色，贺岳心中一喜，用尽手段总算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眸底清亮，连忙吩咐下人。
“快，给先生备饭。”
末了方才长身一礼，却是极为正式的晚辈礼。
“贺岳鲁莽之处，还望先生莫怪，一路舟车劳顿，实是辛苦，舟上只有家常便饭，还望东方先生不要嫌弃。”

东方药
  听贺岳诉来事情原委，愈听愈是心寒，若非崔瑶此刻昏迷，东方药极想再狠狠扎上几针，让她长个记性。
  正说时，床榻传来微颤，转首看去，见人不安分地翻身辗转，双目却是紧闭，未有醒来征兆，竖指依次点过翳风、曲池二穴，教她安静了些。
  这厢刚罢，另头那人兀地行了大礼，遂伸手一止，道：
  “贺公子言重了。”
  本想救回人后便走，然此刻病情虽稳，但难保其反复，便准备多留两日。
  夜尽天明，晨曦自河面缓缓升起，洒落红辉，甲板上匆匆步声交叠，未几，侍女捧来刚熬煮成的汤药，拎起勺子左右轻搅，色泽正好。
  “喂她服下吧。”
  一番交谈后，东方药对贺岳其人，也大致了解上几分，“商人重利轻别离”，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势利、锱铢必较的人，何况此人年纪轻轻便位居青蚨赤渍阁的财神，其手段、心思定然极深，不容小觑。
  但至少他对崔瑶，却还算情真意切，便将日后之事，与其叮嘱。
  “我曾为崔瑶调配一味药酒，治其喉嗓病症，调理体内阳气过盛，却不曾想过，会有今日之局。如今她体内阴阳对冲，元气大损，需得静心休养，再辅以药石温补，少则三年，多则五载。”
  “刀口舔血，劳神伤体之事，能避则避，若再伤根本，在下怕也无能为力。”
  避之一字，说来轻巧，但东方药深知只要崔瑶还在皇城司一日，今天之事，便定会再发生，若是要她离开皇城司....
  除非陆定权死了。

贺岳
“你们先带东方先生过去，我随后就来。”
随口吩咐下人，一手接过药碗，入手滚烫，眉头微微一皱，将崔瑶扶起，圈在怀中怕她倒了，她昏迷不醒，药石难进，只得尽了极大耐心，先以唇尝药，吹得温了，才半勺半勺得喂了进去，尽管如此，汤药亦不能全数入喉，手边尝备白巾，她唇角露出一点便为她擦去，一碗药倒是洒了半碗。
待得碗底干净，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看崔瑶呼吸平稳了一些，给她掖好被角，方才整衣而去。
贺岳进舟上宴厅之时，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玉簪插发，虽然草草打理，但目光中已重回意气奋发，折扇在手，却并未打开，只在上首坐下，抬手为东方药斟了一杯茶水。
“东方先生大德，贺某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日后江湖上若有什么贺某帮得上的，请先生务必不要客气。”
举手抬足之间，又是南方财神。

东方药
  随引路侍仆离了船舱，迈出门后一瞬，余光扫过榻上二人，目光淡淡，却无言语。
  至宴厅落座，一夜劳碌，难免疲惫，托杯品茶解乏，待人前来。
  莫约半个时辰后，贺岳方至，不同于先才颓态，容光焕发好似换了个人般。
  承人谢意，彼此客套一二后，询道：
  “贺公子之后打算如何？”
  看贺岳这副架势，恐怕崔瑶得有一段日子走不了了。

       
贺岳
两天之内，劳心累神，一条性命几乎熬去了大半，只是一心扑在崔瑶身上恍如未觉，此时知道崔瑶性命无忧，饥饿疲惫一时涌了上来，心中说不出的难受，面上依旧风度翩翩。
“既然需要静养，我打算先打她回杭州养伤，不过她性喜江湖，这之后嘛，就只能看阿瑶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声轻叹，南方财神向来说一不二，什么时候如此小心翼翼过，果真是命中注定的冤家，抬起茶盏遥遥一敬。
“东方先生不必客气，请。”
说着便举著夹菜，每次都是小口而食，尽力维持风度，但频率极快，填补着两天来的空缺，又想起崔瑶也是水米未进，便吩咐厨房熬些米粥送去，觥筹交错，不觉夜深。
——结——

————文兴四年春

【开春后天气渐暖，便也起了北上的心思，总归还是想多去看看这九州天地】

【乘船沿江男上，至荆湖路境内，听说秦淮河的小曲乃是一绝，便打算停留些时日好好逛上一逛】

【女扮男装俨然一个俊俏的小哥，乍暖还寒的天气了摇着把折扇装样子，端看是从容不迫，心里却是紧张又兴奋，只觉得什么入眼都是新奇】

披 船娘 红菱

断断续续唱着叫卖船点的小调，撑着船在秦淮繁华的河道上穿梭往来。偶尔在画舫、游船边停驻，给赏景的公子小姐送上点心。

将包好的船点和装在网兜里的鲜果递上游船的舷窗，又把丫鬟给的银子收妥，长篙在干舷上一点，小舟就游鱼般窜出去，汇入往来不绝的水道。

小舟行至桥洞下，抬头看见一个独行俏公子，冲桥上喊道：“新鲜现做的秦淮船点，小公子可要试试？还有清早采的菱子、莲蓬呐！”

【耳畔听得叫卖声，那一句“小公子”听着不知为何忍不住想笑，却又想起此刻自己是男儿身，堪堪收住面上表情】

如何卖？

【说话间已经看到了小舟上摆放着的小点心，一个个精巧别致光是看着便已让人心动不已】

唔……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来一样，我都要了！

披 船娘 红菱

“好嘞！还烦小公子下桥来取。”清脆地高声答道，一面将船撑过桥洞停靠在秦淮的女人们汲水盥洗的岸边。

从桥上下到街市，转过桥墩就是下河的石阶。放下篙，小船贴岸停着，手脚麻利地将他选的点心用油纸小心的打好包，苘麻拧成的细绳结成一个方便提拎的活扣，又掐了一串水菱，一并递过去：“一共三钱银子。您买得多，这菱子是送您的。”

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易钗而扮的姑娘，眨眨眼又笑，“吃了水菱人也水灵呢！”

【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果真是听着让人酥了骨头，笑呵呵下桥转过桥墩，提着下摆小心的走下石阶，一面将碎银递过去一面接过船娘递来的油纸包，看着顺道送的水菱，闻言忍不住面上微微泛红】

姑娘嘴真甜，可见这水菱一定也清甜！

【顺着她的话亦是赞了一句。江南多小桥流水，这般贩卖的方式瞧着委实觉得有趣，一边剥着菱角一边与她闲聊上几句】

江南这边，可是很多这般做生意的？

披 船娘 红菱

“靠水吃水，秦淮上游舫又多，两岸的贵客也多，我们撑个船比坐在铺子里卖得动哩！”

撑久了船，也有些累，遇着攀谈也不急着走，笑嘻嘻地站在船头和她说话。

“不过秦淮与别处不同，水道上往来卖货的大都是年轻姑娘。虽然难免被泼皮懒汉嘴上讨些便宜，但行船方便，长篙一点就滑出去了，再不齐还能用篙子打他！”

指指放在船上的长竹篙，狡黠地眨眨眼。

这方式可真有意思！

【听着船娘说道如何行船兜售，再抬头看看湖面上的其他小舟，果真如此，竟是别有一番景象】

【嘴上说着话，手上剥菱角的动作不停，这新鲜的水菱味道当真清口，很快一小串就吃完了，见她穿上还有不少，笑嘻嘻指了指道】

这水菱如何卖？我想再买两串～

披 船娘 红菱

“快天中了，菱子出水有些时候，不如刚捉的鲜脆。公子喜欢就拿去吃吧。”

看看日头，蹲下身把小半兜菱角里脱水发黑的挑出来，重新收拢了连网兜一道递给岸上的公子。

拾起长篙往石岸上用力一撑，向后摆摆手。

“我要走啦！往后水道上遇见，公子记得多光顾我生意！”

如此，又一次完成了秦淮上，游人和卖货船娘的短暂相会。

=结=

牧群

【嘴里叼着跟野草躺在树荫下，沿岸停了一溜的画舫，幔帐下隐隐有声弦鹊起】

【要我说江南美景还得说是秦淮河最美，白日里翠柳扶堤平沙落雁，夜里灯火通明琴瑟和鸣，好过金刀门兄弟阋墙】

【自打我进了家门明里暗里使绊子冷嘲热讽就没断过，说的好像谁都稀罕那点鸡零狗碎似的】

【翻了个身，脸埋进咯吱窝。在等等，过了初十我就走】

[荆湖路——每次来到荆湖路，他总能想起十多年前与凰权在此相遇的情景，也同样会想起那一年九华山上的那一通婚礼闹剧]

[不过闹剧也不过是当年的，毕竟后来的携侣相行，也叫这一人孤单的江湖路上，多了一丝温馨的陪伴。画舫上又有音乐响起，想来又是一曲呕哑嘲哳]

[等待人的无聊之中，却是耳旁一阵窸窣，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树下面居然躺着一个人。方才也是想事情有些投入，这么一个大活人居然没看到]

牧群

【打远就听见脚步声我以为是家里使人找过来所以没动，反而把自己蜷成一个球又缓了缓呼吸假装熟睡】

【我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肯定又要嘲笑我这野种粗鄙，放着家里高床软枕跑来野地喂蚊子。可也不想想就算没有这出他们少编排过我吗？】

【在家嫌我是个吃闲饭的，出去又嫌我是个白眼狼，反正怎么都是我的错】

【半天没见动静，我忍不住睁开一道缝，接着吓得往旁边一骨碌：】

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