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荆湖路）——韩青辰

那池子才化的冰，里面堆了一个冬天的寒气，你贸然跳下去一身寒气没被逼出来，喝酒也只会伤了肺腑。

【本想找两套合适人穿的，免得这小姑娘挑三拣四嫌弃颜色不好看什么的。却发现这么多年，自己几乎没买过什么浅色的衣服。有点苦恼地看了一阵后，也只好随便选了几件，叠好转身交她手上。看着她】

那重要吗？如果不重要，也没必要说。

好了，去洗吧。

【指指内间】

水本来是留给我的，既然你来了，我再准备就是

【听他出言撇撇嘴，也怪自己多想，对着一只呆木头哪里会有酒喝。吐舌】

不喝便不喝。哪里不重要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你们中原人素来就喜欢场面漂亮，如何不重要？

【接过了衣物在手中，叠的整整齐齐倒很有几分团子的风范，想到他便是眉眼弯弯，连带声色也甜起来】

是是是知道啦，木头真是细心体贴又可爱。

【说罢将手中衣服团了一团，便往里间去。】

【待她进去后，便把房门掩上。穿过厅堂入了厨房，看着沸腾的水壶寻来块抹布握住把手拎起来，自行灌了个汤婆子。冬虽去，早春犹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也只能好好保护。只是……】

【回首看了看窗外，夜已深沉。】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又跳进池子，必定是在躲避什么。只是这附近居所也算不少，她若说懂点甩人的技术，应不会波及到这里。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摸了摸略烫手的汤婆子，正准备拿回自己房里。忽然哎呀一声，都这么晚了，也不好赶人离开不是么？这……算了算了，先让客人吧。只能去了唯一的一间客房里，把汤婆子放好取出新被褥铺上。好在前几日刚晒过还算蓬松，拍了拍，回头看了眼外面。眼中依旧模模糊糊，抬手按了按额角，吐出一口气。】

【其实同他之间并未有多深厚的交情，偏偏又喜欢自作主张去干涉他欺负他，吃定了他不会有其他反应，才会在深夜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从热汤中出来只觉浑身舒畅，开怀非常，只可惜木头是木头，不能再来几壶酒畅谈天明。】

【拢好衣衫出来，正瞧见他双目投与茫茫夜色，那一双眼睛中飘渺得很，到底不同从前般枯寂无波，自也没有咋咋呼呼嫌他老气。】

【凑上前去，像模像样端着一礼】

谢谢木头收留我，为报答你的大恩，我决定好好住下来，打杂挑水，看家护院……中原是这样说的吧？

【这当然是一同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自得之余冲他眨眨眼睛】

你就不必谢我啦。

【她出来的时候，也没回头，就是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直至听到靠近，才回头看她一眼。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就这么塞进耳朵里了。】

【眨了眨眼，看她表情似是玩笑，又不像作伪。良久后，只是笑了笑】

这些事明日再说吧，床给你铺好了，先休息吧。

【又看了眼窗外的莲花池，语气平静】

今夜不会有人过来的。

【早已习惯他这般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冲他绽开极灿烂的一笑，往床上一躺，赞道】

很久没有人为我铺过床啦！木头你真是太好了。

【他后头这句话语气有些奇怪，未去细想，只同他一道投目与窗外。正是月上中天，寒水凛凛。】

——结——

……承平二年 秋……


【 一晃已是半月有余，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冥教去，却不曾想竟然让车夫转来了扬州，疑惑之余才知是来探望一位故人。】

【近一月的相处，彼此都习惯了很多，而自己也习惯了有他的生活，似乎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抬手将清凉的药膏重新均匀的涂抹到他的眼睛上，擦拭掉多余的液体才将所有的东西在暗匣中收好，重新倚回他的身边。】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见他的亲人，心里总是莫名的有些不安，指尖无意识的抓紧了他修长的手指，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问道。】

一个，我记忆模糊的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想来只依稀记得儿时片段，那个人喜欢逗我笑，惹我哭，我叫他哥哥，他却要我叫他叔叔，如此而已。】

他是师父的朋友，太久远的记忆已然记不清楚。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车夫撩开车帘，随着夜凰下车按照收到的书信寻得深巷里一户人家，扣了门，遂握着夜凰的手静静等候。】

【近来的情况虽稳住了，但自己总有种越来越不好的感觉。陈渔留在这里，若只是想做个普通姑娘倒也罢了，只是听她所言，似是被追杀而来。己若身死，她能去何处……还有那把少师……难不成……】

【虽刚入秋，却还是被姑娘塞了个汤婆子。坐在院子望着莲池发呆。秋日莲池，自无莲可赏。枯黄落叶，倒有点像自己。天地万物，生死枯荣，不过常理……就像是对那两个大夫说的一样……】

【看来……要考虑。】

【正思索着等人回来，要怎么表示收徒这种事。门口忽来了敲门声，下意识看向外面。阳光正好，学堂应未下学……】

【起身抱着汤婆子走到门口，手指刚搭上门栓，忽停了停。】

（这声音……）

【握紧，拉开。恰对妃色如云，有些讶异。】

姑娘要寻……

【目光微转，恰好对上那张至少六年未曾见过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心里的忐忑也稍稍放下了一些，许久未见，想来该是不会太难缠。】

【马车稳稳的停在了门前，率先起身下了车，转身将他扶下了车，抬眸看了眼上面的匾额，深吸了一口气，扶着他上前扣响了门扉。】

【不大的功夫便见一人来开门，年纪不大，人也清秀，只是那气色却不怎么好。一眼看上去便知沉疾在身，命不久矣。】

【看了眼身旁这人，略带担忧的抬眸轻声道】

我陪着他来寻故人，不知您可是韩先生？

【六载光阴，如水而逝。一切终还是要回到最初，未有言语，只是看向那姑娘，旋即轻轻颌首。】

先生不敢当，不过乡野村夫罢了。

【拉开大门，貌似无意扫了眼门外。】

既是来寻，便入内吧。不过要小心，最近秋雨频繁，这莲池边上有些泥泞。他既不便，劳你先扶着他在院里坐下。

【追忆终究不及，只怪朝暮匆匆，静立门前听着交谈，没有太多欣喜，亦无悲愁，只如多年前那一场偶遇，平凡而沉默。】

【只是那声音微弱如被风吹散，呼吸较之常人亦沉了半分，慢了许多，未提步便伸手抓了他手臂，拧了眉头。】

病情这么严重，无人照看身旁？

【书信往来间便知他沉疴难除，却没想到依然这么严重，当年故人，如今所剩着寥寥，说是时如逝水，却太过无情！】

【垂目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随了夜凰抚着坐到院子里，寒蝉凄切，凭生几分凉意。】

【接了夜凰递来的热茶暖着双手却不饮，空茫双目朝着他坐的地方看去。】

当年旧疾，可有根治之方？

【领人入内，却未想他几步上前抓住手腕，怔愣一瞬，最终只是随他去了。】

【而话虽在耳侧，却也只是笑笑，示意那姑娘扶着他坐下。自行入了厨房，杯盏有，茶亦有，还是陈渔前些日子买来的好茶，此时酬客正合适。】

【托盘而出，在桌上依次摆放三杯。至坐下了，才听他这么一道。微微侧首想了想】

方法有。

【察觉到他呼吸一沉，只是道】

还没寻到罢了。

【兴许是再次死里逃生，脾气也不如以前那般爱开玩笑，只是端起盏抿了口】

一个人只能死一次，但我差点死了两次，却还是没有死。所以安心吧，方法我能找到的。倒是你……

【微微转目，对上他双眼。】

眼睛是怎么受伤的？

【扶了他进门，接过那人递来的茶送到他手里，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人聊天，仔细观察了那人的面色，心中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或许此刻，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是庆幸他的眼睛看不到的，否则只怕是免不了一场伤心吧。】

【伸手接过了他饮空的茶杯放到桌上，只是尽职的在一旁做个合格的听众。】

【如此便是没有方法……】

【并未表现出悲切之态，于他于我也许早就习惯了生离死别，只是心下，难以释怀！】

【一手始终握着夜凰微暖的手，听得他问起，向夜凰那处侧了侧脸，又再看回去。】

行走江湖，受伤难免，过些时日便好了。

这是夜凰，我的朋友，这段时间多亏她照顾我。

【细节并未多说，他历经风雨，想来许多事情看得透彻，不需要我多言。】

【悲切不是未曾看出，只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半生荣光，半生平凡。早已知足，又何必求太多？】

【听到朋友二字，只是一眼扫过相握手指，未有言语，端盏一抿，语气依旧轻松。】

你还年轻，受伤太多也需要好好养，别像我就是。我倒是认识两个医术还不错的大夫，有一个有点难找但另外一个方便些，等下写个名帖给你。

【顿了顿，又补充。】

以备不时之需吧。

【一盏茶眨眼便饮完，看了看杯中茶叶，才道】

你师父可还好？

【纤白的指尖被他紧紧的握在手中，那力度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认识他的那天起起，便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解开的独孤，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离别吧？】

【而自己呢？自打师父走后，又有几次自己是真正开心的呢？冰凝，小倩，九音，北冥渊……认识的人似乎也就那么寥寥无几吧……】

先生好。

【听到九音的介绍，轻轻的朝他点了点头，从袖中拿了瓶药出来放到桌上开口道】

小女不才，倒也懂些歧黄之术，这药或许对先生的病有帮助，不舒服的时候吃一颗就好了。

【听他问起九音的师父，指尖不由得被人握紧，默默回握住他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他的师父始终是他心里无法释怀的一段回忆。】

多谢。

【淡淡应下一句，心下更多担忧却是他的身体，如今安居此处也算退隐，不再理会江湖纷纷扰扰，是否真的便能颐养天年，他所说的未曾寻到的方法，又在何处！】

【低头想着却又听他问起师父，手上一紧却又被夜凰反握的更紧，心知让她担忧，歉意一笑方才开口。】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她也习惯了，你我皆无须挂心。

【既然不知便无须让他知道，斯人已逝，再提及无非更添伤怀罢了，就让他以为她还活着，活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洒脱快意！】

【他不说，自己亦不会提，就这么相互挂念着，似乎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吧，只是彼此都过于聪明，谁又能瞒得了谁呢？】

【静静地靠在他的身旁，对于他们的对话已很少在听，心思念及记忆中那抹清冷的背影，或许师父才是对的吧？没有得到，便也不会有失去。只是……自己终究是做不到了……】

【药瓶放置桌上，瓶身虽看似平庸，但细微处又有典雅之感。也不愿故人心忧，只是颌首。】

多谢姑娘了。

【再闻此言，不动声色看了看面前两人的表情。师父两字说出后，他们就有点不对。但愿……不是什么极坏的事情。提壶为二人再续水，而后起身，看着他们。】

等我一下。

【不等他们反应，转道入了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