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荆湖路）——韩青辰

【虽然喜欢山上的清净生活，不过在他身边也是习惯了的。莲花楼的小院，与太乙观的山林，意义终究有所不同。】
【得了他的同意自然露出笑容。】

那我回去和掌戒说，这段时间在山下陪你，观中有事再回。
我这些日子和苏苏捣鼓出一些新玩意，改天做给你尝尝。

【这些日子和苏苏藏书楼翻来覆去，发现了些新东西。还未给观中众人试过，他既想念，不管真假，总有点想要献宝的意思。】

【雪未化时，便赶紧离开。如今再归莲花楼，正值春暖花开。因而这几个月里，她认识些新朋友也不稀奇。而照顾自己，也的确是受累了……】

【不过见她笑容真心，也不好出言低落。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

说吧说吧。

【去前方寄了封信，如今以神棍体质，只怕也知晓回来了。】

你先歇会。

【想起来他才刚回来，一路奔波，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不急于一时。还有，得先把剑收起来。】
【手里还拿着剑，有些不方便。】

我去把我的礼物收好，你收拾一下？等我做些好吃的给你。

【】见她初持剑，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还是提醒。】

不用剑鞘，这是——

【微微躬身，手指一扫剑身。分明没有用力，剑身却自然弯起，像是游戏。】

软剑。

【一松指，响亮声音随剑身抖动而起。起身看着她。】

贴身放。

【剑身弯了一个弧度又猛然落回去，发生清亮的声音。】
【咦——】
【十分新奇的学着他的样子也弯了弯剑身，果然是软剑。然后照他的话，将剑贴身妥善放置。】
【随后打声招呼转身去准备。】


====结====

===========九年冬  开===========【新雪落了几重，压弯了枝头红梅，风一吹簌簌而落，似新女裙裾轻扬。】

【炉上的火被檐下的风吹得颤颤巍巍好几次都要熄灭，只得小心翼翼护了方才暖了半冷的酒，插在袖子里的手已经被暖的差不多了，倒酒时候难得没洒了，好心情地哼着小曲儿将烫了的酒装进青花酒盏里座在盛着热水的瓷钵里，熄了炉火就将其抱在怀中往那人住的屋子跑去。】

【来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可那人却怎么都不肯收我为徒，不是说我资质差就说什么我没有定性，谁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低微，不过难得遇上这么一个不会赶我走还对我好的人，我是吃定他了，一定要拜师成功不可。】

【这不，一大早冒雪去天香楼买了壶上好的碧桃佳酿孝敬他，虽然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但失败是成功他娘吗，多失败两次总能成功的。】

师父，您在不在啊，我烫了壶好酒给您暖身子，您给开开门呗~

【将酒壶抱在怀里生怕凉了，斜肩撞了撞门在门外等着，生怕万一他一个不开心，我这酒又白买了。】

十四年光阴已过，这副破败的躯体却不曾消散。也许是心中渐渐有了期望，才让而立之年疯癫而死的谶言破灭。

但想一路行来，自阿瓷再至小鱼儿再至北原，故人不见，倾盖如故。也不曾悔过，只想着过一日便见一日风光，也是好的。

莲花楼冷寂了两载，今日迎来新客。不过是扬州城中偶然一见，哪里想得到便得了个便宜徒弟。四年前身体差了些，便思索着将少师与小鱼儿交予会稽山，哪里想得到今日还残喘着，只是收徒……

心下也动过念，但这少年也太跳脱了。这不，他又来了。听闻了连连师父，只叹了声。

“你先进来吧。”

好嘞~

【闻声一喜，用肩膀轻轻挤开了门，见着人已经起了半倚在铺了毛毯的榻上慵慵懒懒的，只是面色似乎还不是很好的样子，不过从我见着他时候起，他气色也没好过，看起来像是随时便要随着雪落殁了一般，去总能在第二日我来时瞥眼淡淡将我看着，好像他的时间就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并不会因为我的到来变得嘈杂和热闹。】

【耸了耸肩头也没再继续深想，将酒瓮放在桌上，取了只青釉白花的杯子倒了一杯暖酒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师父，昨夜又下了好大的雪，不过院子里墙角的梅花开的更好了，我给您折两枝摆屋里怎么样？

【初初来到这莲花楼便觉得这处冷清清的，无关天气原因，怕是随了这主人的性子。】

【撇撇嘴在屋子里看了看，一贯清净颜色，也没点儿生机，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过的，没人陪他说话，他都不知道闷的吗？】

这屋子里啊，还是得有点儿别的东西点缀点缀才有活气，我以前跟老乞丐住在窑洞里的时候，那里又湿又冷，不过老乞丐总叫我去外面扯点儿花花草草的摆在屋子里，看着也没那么寒酸冷清。

冬时严寒，除却日头上天，也甚少出去。幸亏楼里还有顺手从九琼仙境牵出来的白狐毯子，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冻的唇青齿寒。

他进了屋，这便起身，来了案前便嗅到一股纯然淡香。怔了怔，见他奉上便应情接过，笑道

“酒是好酒，亏你舍得。”

再闻折梅之请，端盏沾唇又离，抬了眼说

“你这模样可不像个乞丐，倒像世家公子。品味也比我好不少。”

就是好酒，也得有人会品啊。

【我自是不会品的，从小饭都吃不饱，更别说是喝酒了，往日也就年节时候被老乞丐拉着灌两杯小烧便晕晕乎乎睡死过去，就这还被老乞丐嘲笑不像个男子汉。】

贵是贵点儿，不过我闻着挺香，孝敬师父的，当然不能小气不是？

【这般师父长师父短的叫着他倒也没反对，可心里也知道，自己从小只会些偷鸡摸狗的行当，习武之事自然入不了他的眼，可他既然不赶我走，那我便缠着他，直到他愿意为止。】

【又听他后话，伸手揉了揉鼻子呵呵笑了。】

谁知道，说不好我爹娘不死，我也能当个小少爷呢，这品味也许天生的也说不好。

【可他们早早死了，我也就这么活了过来。】

哎哎哎，别光顾着说话，这酒得趁热喝。

【天气越来越冷了，虽然听说习武之人不怎么畏寒的，但是他偏偏又是个病弱的，想来该是个例外的。且不说一心想拜他为师，就冲着他曾经救过我，老乞丐又老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咱自己更是个老好人，怎么着也得把人身体伺候好了才安心。】

那老板说啊，这酒性温不伤身，冬天喝这个特别暖，你尝尝看要是喜欢我以后就给你买这个。

虽看出婉拒之意，可他倒是个体贴，挑酒选性温，入喉后也不显刺激，反而温润微暖。这一盏下了肚，微冷的身体倒是暖和起来。本该继续，却置了盏，抬眼看着他。

根骨不算太差，性子太跳脱。潜下心应能有一番造化，但是……

食指压了压额头，当初进城，也不过是带他离了那群人的欺凌。如今想来，以他口舌怎会落到被人群殴的地步，再抬了眼，看着他说

“江湖门派百百千，你怎就觉得我有能教你的东西？”

【低头算着要是隔三差五就给他买壶酒，究竟是要隔几天去买一次，毕竟自己身上可没什么银子，先前给人打杂带着从路人那里顺来的也花的差不多了，要是想讨好他让他松口，还得去找个活计，总不能找他要钱买酒孝敬他？更何况……】

【他瞧着也不像是个有钱人，说不好我一走，哪天他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呢。】

【听他问起，抬头看了看他，又再低头认真想起来，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有能教我的东西？】

我从小就在乞丐窝里长大的，被人欺凌瞧不起，那时候我就想要学一身好本事，谁敢骂我敢打我，我就可以打回去。

【说起那时候幼稚的想法，难得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人没有表露出类似嘲讽的表情，这才又继续。】

后来再长大一些，我还是个乞丐，一样被人瞧不起被人处处欺凌，就算有那么一些过路的侠客出手相救，可他们也同样因为我的出身瞧不起我，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就以矜傲的姿态离开。

只有你，你带我离开了那群人而不是任我自生自灭，我知道你不愿收我做徒弟只是因为我资质不好，而不是因为我以前是个偷鸡摸狗的乞丐。

我想，你能教我的，不仅仅只是武功，还有一些我不懂的东西。

【究竟哪些东西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我就是笃定，他能教我的东西，旁人教不了。可即便他最后还是不肯收我为徒，我还是愿意照顾他这些时日的。】

【瞪大了眼睛与他对视，可这么看着看着自己又先不好一起起来。】

那个，其实我后来也真的没有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了，你要是愿意收我为徒，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也不怕吃苦，真的，你就收了我吧。

他所说的生活，是曾经的韩青主不曾体验过的日子，却也是现在的韩青辰所明白的艰难。当年若无先生，这一身伤病也拖不到今日。韩青主肯低下自己的头颅，是为生活所迫还是体悟人生，也只有自己的知道。

五十两舍不得花，如今也换作这一座莲花楼。少师剑早该遗失，今日也置在盒中。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那接下来的日子，是否能奢望更多的可能？

比如说……留下这一身武艺，不至于让它消失在世间，做个罪人。

思虑了这么多，却也不曾应他。又看他一会儿，方才道：“所以，除了所说的这些，你觉得你还能学到什么？”

【不管是贫穷亦或其他，其实这么多年来也都习惯了，可习惯了和认命并不是一回事，我走出那个赖以生存的窑洞，在这世间摸爬滚打，除了想要便强，还有……我想帮助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甚至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仅凭着偷鸡摸狗得来的蝇头小利让他们依旧活在被人欺辱当中。】

【可有些东西，非亲身经历不能明白，所以很多时候并不会选择去说这些，每个人的梦想，都要靠自己去实现，哪怕在这世间的每个角落磕磕绊绊，满身伤痕。】

侠义，我第一次见着师父，就觉得师父就是那说书先生嘴里的大侠。

心怀仁义，大侠风范。

可是师父，你问我我从你这里能学到什么，那你可有想过，你有什么是不能教我的？

【对于他们这些江湖人的想法自己是想不明白的，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方向，他能教的东西和我要学的东西原本也没什么冲突，我总会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除非你自己否定自己，否则我从你这儿学到的就是最好的，不是吗？

大侠。

许多年前是将这两字紧握在手中不肯放，如今才发现当年追求之物也能平淡以对。世事更迭，人的心也是会变的。

我能教他什么？他心性纯然，这一刻也问了让我不由沉思的问题，小鱼儿终究是女子，我之所学大半不合适她，因此只能送她上会稽山，但他……

也许是个很好的人选，可有些话得说在前头。

默然了半响，这才缓缓开口：“我所习心法、剑术，皆是非多年光阴不可成的。”

扬州慢、少师剑，也只有天赋异禀韩青主方能十七岁才习得如此成绩，这少年根骨不如从前的自己，若无耐心，也没有真传于他。

“你之根骨……虽不算太好，却也不差。若要习武，先从基础打起吧。”

抬了眼，看向窗外，二楼上见不得他口中所说红梅，但见雪色时，心下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一两年内我尚死不了，你若拿得出表现，我便授你真传。”

【被拒绝了太多次，就算再被拒绝其实也不打紧，我江澜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否则也不会孤身闯荡那么久。】

【可他开口所言，便是未曾明说也确实是答应了的，心下蓦地腾起一股难言情绪，似是平地生了火焰此刻欲要破冰而出。】

只要师父肯教，徒儿定然不辞辛苦。

【心下甚是激动，慌忙取了杯子想要倒一杯热茶正式拜师，想想还没来得及烧热水，又怕现在跑出去等回来他又反悔了，顺手又倒了杯酒双手捧着跪在人面前，神情掩不住的欢喜。】

师父不要胡说，徒儿活一日，定会照顾好您，不会叫您轻易死了的。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江澜一拜。

【为拜师学艺，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骗，如今终于得了良师，眼眶热了热也终究没叫眼泪落下来，只把酒杯塞到他手心里，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才扬起脸傻愣愣笑起来。】

师父，答应了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哦。

满了酒的酒盏入手，终于不再拒绝，仰头饮尽，算是授此一礼。

再放下，看这跳脱的少年难得红了眼眶，也是笑了一下。过去扶他起身，让他坐下。

这莫名的信任，也不由让人一阵感叹。再忆他照顾之言，难得开了句玩笑。

“那此后衣食住行，劳你费心了？”

说也只是玩笑，真不会让他事事操劳。毕竟这莲花楼又不是门派，自己也是个穷光蛋，再怎么着也得计划点生活。

也许是难得收徒，让他回自个房内后，搬把椅子放在柜前，将放在柜顶的剑盒拿下。

衣袖拂去灰尘，再抽木匣，渐渐见得静卧其中的少师剑。

若我终究撑不了， 你此后随他，也是无妨。

——  结  ——

——承平九年 冬——

冬日里最捱不过的是在棺材板儿里困觉的日子，冷冽的寒风从豁开的缝儿直灌进里头，纵使元姐姐给我垫了床厚厚的褥子亦是难堪重任，我这畏寒的毛病，只怕大半辈子都改不过来。

以后定要嫁去一户烧得起暖炭的人家，如是想着，心思却不知何故飘到了浔阳楼的鱼头豆腐汤，还有屏翠坊的八宝鸭，连带着竟开始馋陈记铺子的酱肉包子，适时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元姐姐回乡访亲去了，小施乐得在香杏画舫彻夜未归，本就四壁空寥的棺材铺子剩我自个儿，总觉更添了分冷寂，愈是这个时候，愈是想念起乞丐堆儿里的热闹来，登时就起身麻溜地穿好衣服，径直往城里那破窑洞去了。到了地方，向崔瞎子问起江澜的去处，才晓得那小子攀了高枝儿，竟搬去一处唤为莲花楼的地方了，四下打听，好容易寻到个宅院，三面临水，颇为雅致，与江澜那小子的气质着实不符。

隔着水，也不去绕那接岸的曲廊，扯足了嗓门儿就喊。

“江澜！江澜！江澜！”

【既然拜了师，便是定了心思要跟着师傅好好学，虽然这样的天气适合窝在赌了稻草的破窑洞里和一群乞丐们天南海北地胡吹乱侃度过最冷时刻，但男儿有信说到做到，才不会叫师父瞧不起我。】

【早早起床熬了米粥蒸了馒头给师父送了去，与人三言两语逗了几句便被他打发着出来扎马步，心下虽不舍屋内暖气却还是乖乖应下，搓了搓脸嘿嘿哈哈地给自己打了气，这才双腿分开半蹲在院子里，冷风自衣领袖口灌进来，激的阵阵颤栗。】

【荆湖的冬天带着北方没有的湿冷，太阳藏在云层里不出来只有狂风卷起指头荒野纷纷打在身上脸上，墙角的梅开过了最艳的时候便自行在风里招摇，晃来晃去，不一会儿便来了睡意。】

【正扎着马步东倒西晃着，忽听得门外隐约有人叫我的名字，这才收了把式搓着手喝着热气开门看去。】

咦？疯丫头小柳儿？

【在外有些时候没见着她了，自打老乞丐过世更是没怎么回去乞丐窝里了，只偶尔在街上遇上以前的小伙伴们，跟他们得意说自己终于找到师父，以后是要当大侠的时候，也会想起，当初的那些时候，大抵是我最辛苦却也最快乐的时光吧。】

怎么了，今天不守着你那个棺材铺了，这是想我了？

【心下愉悦却是不说，撇了撇嘴将人领进院子里，自己去屋里拿了师父不用的旧汤婆子灌了热水塞她手里，嘴上还打着趣。】

莲花楼的门儿应声开了，远远瞅着江澜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挥了挥手，从廊桥那处蹦跶着过去，竟险些脚底打滑从栏杆那头摔下去，幸而老头儿教的本事还没让我混忘，身形一拧，方堪堪稳住脚步。

“铺子里十几口棺材，就是没一个活人，元姐姐访亲去了，年关将至，我道不能免俗，但转念一想，能访的人也只剩你一根儿独苗苗了。”

他家老头儿前年也去了，凑了一口薄棺，我亲自办的后事儿，找小施瞧了风水，就埋在我家老头儿旁边的三里地。伤怀的事不欲多想，四下打量着这院子，冷不丁手里头被塞了个汤婆子，朝他笑笑，拢袖子揣紧了些，朝他身侧蹭了蹭。

“可以呀你，怪不得外头都说你攀上高枝儿了，跟师父好生学，以后我在外头便没人敢随便欺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