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荆湖路）——韩青辰

承平二年，春。

【猝然从噩梦中惊醒。】
【抬手抚着胸口，大口喘息，犹如刚刚挣脱一个快要窒息的困境。】
【目光茫茫，指间紧紧地攥住手下的衣领，蓦地惊觉四周安静的不得了。】
【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从山坡滚下来。】
【而眼下手掌落处竟是干净的床榻，涣散的视线微微集中，掠及垂落的床幔，穿过那轻薄的遮掩。】

【自从江府离开，便寻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买了个楼阁住了下来。闲时登高远眺，坐庭观花，这日子倒也过的不错。不错到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这时间，几乎是抢过来的。】

【不过好在，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我去烦恼。比如说——钱。】

【买了楼阁之后，我也没多少银子了。而我纵然再节约，吃食也还要花钱的。但我如今这病怏怏的身体，只怕干些体力活就不行了。如此看来，只能学那些书生一样，去当个教书先生了。】

【好在脑子虽不行，但还是能说几本经纶的。几番忽悠之下，最终在会稽山附近寻了个教书的事，这下，也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去，却不想，遇到了一个故人。】

【端着一碗米粥，来到二楼卧房前，推门而入后但见床幔轻垂，其中身影模糊。算算时间，她也该醒了。来到榻前将碗放下，正欲撩起床幔，一只手忽而伸出抓住手腕。】

【并未惊讶，而是看着那只手，眨眨眼，忽而笑了起来。】

醒了？

【忽闻脚步轻缓，声声靠近。不敢妄动，就手撑着床坐起来的姿势，余光慢慢瞟过去。】
【待人影从床幔外完整映出来，垂纱将将挑起，倏忽抓住探进来的那只手。】
【整个人往里退了一退，神色防备。】
【然，看见掀起的床帐下露出的笑脸愣了愣，喃喃出声不太敢确认。】青辰哥哥？
【沙哑的嗓音，似乎是经过漫长的昏迷。】

【听到青辰哥哥四个字，面上笑意更深，轻巧抽出手腕反手拍了拍她手掌，起身去拿碗。】

醒了就好，吃点东西吧。

【粥只是普通的清粥，但病了这么多年，也知晓身体虚弱的人，吃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舔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

【端来粥碗落座与侧，顺手拿来一个靠枕放在一旁，单臂扶了她起来，让她靠着。再低头搅拌着尚是浓稠的粥，抬勺吹了吹。】

我也只会做这么些东西，你将就吃一下吧。

【抬手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却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一愣，似是没看明白她的眼神。只是下意识收手，摸了摸自己脸】

四年没见，我已经憔悴到连你都认不出了？

【被他拍了拍才有些恍然，熟悉的口吻与笑容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视线望出去是窗外落进来似有所觉的温暖日光。天光大好，与那些艰难灰暗的日子错开一片鲜明的分隔。】
【只有她一个人，最后还是只剩她一个人在这天地之间，踽踽独行。】
【任他动作，乖顺的靠着，仍有些迷茫的感觉，看他端着碗拿着勺，舀了一口粥送到面前。】
【闻言猛地摇摇头，细看他确实憔悴异常，脸色也不大好。但……】认得出来。
【认真的回答他的话，想好好坐着跟他说话，但此刻回神，立刻感觉到浑身泛疼，不敢妄动。】青辰哥哥救了我？就我一个人？
【似乎急于想确认什么。】

哦？既然不是我的问题，那我就放心了。

【继续舀起米粥，递到她唇边，看着她缓慢地咽下。再闻她略显焦急的询问，低着脑袋，搅拌着手中的粥。】

救？我没救你，我只是路过山下的时候，在草丛里捡到了你罢了。你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又舀起一勺子粥，递过去。】

不过你怎么会在那？看你一身擦伤，不会是从山坡上滚下来了吧？

【垂在身侧的手在衣袖里绞紧，无意识的张嘴吞下他递到口边的一勺粥。】
【一个人么……】
【微微低下头，落下来的乌丝衬着苍白的脸。】
【咽下去那口不知滋味的粥，动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闭了闭眼。】出了些事，我辗转到这里，没想到……会遇上青辰哥哥。
【抬起头想给他一个笑脸，但眼里透出的难过却怎么也撑不出来一丝笑意。】

“出了些事，我辗转到这里，没想到……会遇上青辰哥哥。”

【听到这话，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早已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有点破，而是舀起粥一勺又一勺喂过去，直至她喝完了。才拿来锦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笑了一下】

看来这四年没见，你变化也是不小啊。

【见她略显疑惑，笑得更加开心了。】

你以前哪里叫我青辰哥哥，直接一句韩青辰。

看来这些年，小丫头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哦。

【却听他说起从前的事，驱了些萦上心头的凄惶。】
【只是他话中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女孩……如今……确然长大了。】
【一时间被他勾起旧日，竟快模糊了记忆。从前只有心情好或是求于他之时方有这般的称呼，平日里也不大重这个。】
【隐隐知道他表露出来想要高兴起来的感觉，便将那些暂且放着，扯了扯唇角。】那是自然。你若不愿意听，那我以后只管继续叫韩青辰。
【若不是处境不对，语气颇有一两分往日里骄纵的样子。】你可别后悔。

“那是自然。你若不愿意听，那我以后只管继续叫韩青辰。”

【听到这骄纵的语气，眸中多了一缕欣慰之情，但口中仍是逗趣她】

哇哇哇，难得享受了一下救命恩人的待遇，怎么一眨眼又变了？不行不行，青辰哥哥就青辰哥哥，我喜欢这个称呼。

【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抬手直接揉她脑袋】

我、十、分、高、兴、啊、小、鱼、妹、妹。

【揉啊揉啊揉，把这头发揉的一团乱后，才满意收手。】

好了，你继续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说完这话，起身欲离，捏着碗的手却突然一松，啪一声，瓷碗在木质地板上四分五裂。声音之清脆几乎整个房间都能听到。】

【看了看手掌，居然在轻轻颤抖。这只手，已经开始……】

【握紧拳头转过身看着她愣愣的模样，摇头笑了笑】

没事，就是手抖了一下。我去拿扫帚。

【配合他做出一些情绪，直到头发被弄的乱糟糟，真的被勾起点不满。】
【设法避开而不得，最终瘪着嘴不说话，目中虽仍郁郁却算是有了点好颜色。】
【目送他一副满意的模样离去，冷不防看见他失手碗碎一地，有些怪异。】
【担心的想起身，但身子骨支撑不住跌坐回去。见他摇头笑笑浑然不在意，有一抹隐忧上心。】
【一屋子又落回寂静。侧身倚着床头，一时无声。】


====结====

承平二年，春。

【春寒犹料峭。】
【朝阳驱散清晨的薄雾，和凉意。斜斜落在脸上时仿佛有触手可及轻轻的温暖。】
【身上的伤已经大好，就分担了些活计。虽也没什么可做，不过就如现在早起到街市买点菜。】
【归程在望，踏着池上木廊小楼就在眼前。】

【身体开始出现异状了。】

【我很清楚，这是压迫了十年的伤势正在慢慢侵蚀身体。或许我不会疯，但这双腿，这双手，甚至是这双眼。都会慢慢废掉。】

【我很清楚那个现实，我也做不到圣人那样的淡然。所以我得在我还能自理以前，先照顾好自己。】

【不对，最近，还多了个人要照顾。】

【靠在躺椅上，从这个方向可见阳光慢慢从云后出现。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闭上眼，有股倦意在慢慢涌上。】

【小楼前有特意弄出来的一片地方，侍弄些花草，或是晒晒日头。】
【抬手和落入眼里的躺椅上的人招手，却不见回应。走近了才发现，人在躺椅上睡着了。】
【日头温和，躺在这也是无妨的。】
【轻手轻脚的绕过去放好东西，带了一方小毯子出来要给人盖上，心里却寻思着他似乎有些不对劲，早前自己还躺着时不甚明显，如今走动了，隐隐察觉对方好像极易疲倦且不爱走动。】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做了什么梦？梦里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一阵的海浪声，一点都不觉得吵闹，反而有莫名的亲切。】

【或许，从哪来，终归要去哪里吧。】

【梦未多时，眼睫一颤，终还是睁开了眼。却恰好对上面前人怔住的脸。】


【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对人对视了一会儿后，忽坐起身。看着她手中毯子】

回来啦？

【瞧了瞧他睁开的眼睛，不知是否自己把人惊醒了。】
【手里仍旧继续抚平毯子边角将之安安稳稳的盖在他身上。】
【点点头，有些担忧。】你若倦了，还是回屋歇着吧。
【指尖触及的空气清冽而散着些微温柔，但并不十分适宜在这里睡着的。如今人醒了，好提个醒。】若天有变，我可拖不动你。

【倦倦地打了个哈欠，似是没有看出她的担忧。】

不过是昨夜睡得晚了些，今天就犯起困来。

【看了看身上的毯子，也只能先拿开，起身下了躺椅。】

年纪大喽，也熬夜不得。要真在外面睡着了，也不用管我。反正要不了多久就醒了。

【回头看了她一眼】

是说你这么早出去，是干什么去了？

【直起身退开一步，抱臂目光不太赞同的盯着他。】
【见他转了话头，无奈跟着。】买菜啊。
【理所当然，这么大早。】
【原本买回一尾活蹦乱跳的鱼，而有几分轻快的心情，因为他偶尔，如刚刚般露出的一丝仿若征兆的症状有点覆上一层阴影。】
【却不曾往深处想。】中午给你熬一锅鱼汤。

哎呀？你会做鱼汤？

【讶异看人似是未曾想到，见她点头忽而一笑】

好啊，那我给你打下手吧。

【转身朝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你会做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