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观-后山（荆湖路）——任飘踪

树下见到他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一丝阴霾。但他目光朗若明月，拉他时又觉手掌冰凉，才认为可能是在外面站得久了被秋风冻木了。室内虽然暖不到哪去，但至少比外面强。

一边搓着他手一边道

“来找我不在屋里等，站树荫下也不嫌冷。”

话才出口，眉心被他一弹，马上皱着脸看他，听闻提及抄经，故意把那经文往旁边一推，一手支颌，隔着烛火看着二师兄。

他端坐于蒲团上，看样子似要打坐，还真的就生出几分监督的意味。索性起身跑到他旁边坐下。

“二师兄，大半夜不能休息还要抄经我已经很惨了。你还来监督我，给不给我活路了。”

说着身子一歪，背靠在他身上

“要不你帮我守一会儿，我打个盹儿？”

对于青风的话，他唯有默然以对，不站在树下，难道说方才他该去打扰师妹与这人的欢言？他知道，青风的受罚缘于对方想要送给师妹的生辰礼物，而他唯余缄默。

他并不想监督师弟，可是这大半夜的他总得有个合乎情理的理由留在这里，对方的惩罚他不能代劳，能做的只有一个彻夜不眠的陪同，只有这件事，他可以一厢情愿去完成。

“我倒是一直盼你好，从来都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活路。”

除了尽力护着你，我能怎么办？

他的话严肃得像极了他的师傅，关怀的眼眸隐在烛光未能染尽的阴影里。少年顺势一靠，就这么坐在蒲团上靠上他的肩膀，带着点点撒娇的意味，就这么一句，像一根细微的刺，直接刺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连带着呼吸都有些隐隐生疼。

“好，师兄给你守着，你睡吧。”

他看着青风眼底可见的淡灰色印记，知其疲劳，再多的话都忍住不说，少年许是太累的缘故，立即就熟睡了过去。听着近在咫尺的平缓呼吸声，他这才敢张眼细细端详起怀里的少年。秋夜里的祠堂阴冷，熟睡的少年紧紧缩进他的怀抱，他恍然想起了每次和少年一起在则阳馆挑烛夜读，这人总是在半夜就这样靠在他怀里捧着书睡过去，那个时候他才觉得往日的十年独身清修当真是太过寂寥。

他抬起宽大的袖摆覆在少年身上，双手握拳放置膝头，并无半点逾越，可是就这姿势看去好像是把少年揽在怀中，仅仅是错觉，他心底恍然升起点点喜悦。

“还不是有人背后告状……”

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敢多说。毕竟自己的确犯戒在先，就算不是今日，也早晚会暴露。怪就怪自己托大，没人管束的日子野惯了。虽然背后嚼舌根确实让人火大。眼下并不知道是谁，也不想让二师兄晓得自己这些负面情绪的心思。

靠着他闭上了眼睛，似是梦呓说了句

“师兄真好……”

也许是真的困了，本来只是打算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顺便跟师兄聊聊天。但闭上眼后就觉得特别累，动都不想动。不一会儿就陷入睡梦中。

祠堂宽敞不聚暖气，觉得冷时就下意识往身边温暖的地方靠了靠。梦中感觉有人给自己盖了什么东西，带着雨后青草的淡淡香气，还无意识得蹭了蹭。

这一睡，就是半个时辰。因为坐在蒲团上姿势不舒服，有些僵硬着身子才醒过来。想伸个懒腰刚抬起手就觉得脖子疼，“啊”了一声揉着脖子。

侧目看到师兄还老老实实坐着，随口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告状之事他回来后便已知晓，观内人火兴旺，一团和气的平静下隐藏的波澜被青风引起，连他看着师弟的际遇也会零星闪过点滴嫉妒之意，更何况别的弟子。只是说到底，还是师弟自己行事太过乖张不懂好生掩藏，加上旁人有心算无心，又怎能不中招？

可是这些近乎于说教的话，在对上师弟委屈兮兮的神情，怎么开的了口？

师弟的那句呢喃入耳，他微微一愣，他真好？可是哪里好了，掌戒的惩戒，他插不上嘴，蔺师叔的处罚，他帮不上忙，夜里送个晚饭的能力都没有，也只能陪坐在这里，聊胜于无了。

他看着师弟的睡颜，眼底那沉沉的墨色中泛起阵阵波澜，一时也无暇顾及万般滋味的心绪。

时间过得很快，他清醒的听着灯花炸响，火光低了些，也不愿意动怕扰了师弟的梦，直到对方从他怀里起身，伸长着手，扭着脖子叫唤了一声，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抬手便给他脖颈间按揉着

“约莫着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去上早课了，你也该好好抄经，切不可因为时间短而随意，需得虔诚。”

开口又是说教，他有些恼怒自己，便闭上了嘴，随即又为了掩饰尴尬，言道

“时辰快到了，我也该去挑水砍柴了，你好生写着，莫再惹师叔生气。”

他来此本就不应该，到了时辰也得离去，这人将蒲团归放于原位，又顺手整理了凌乱的书桌，一切收拾妥当，这才举步离开。

自己哀呼着脖颈上就多了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揉捏着，甚是舒服。自入观后便一直与师兄同屋，不熟悉时觉得他有些内向，总喜欢逗他。等熟悉后才发现他原本就是个安静的性子，虽然经常跟你说一些规矩，但却意外的不让人觉得讨厌。

他念叨着，直到他是为我好，所以就点头应着，也不插嘴。脖颈上的酸痛舒缓得差不多了才转过身子看他。一边按着肩膀活动胳膊，一边看他收拾着桌子。

“行了我自个儿收拾，你快去忙吧不用担心。”

师兄一向自律，却还在这祠堂陪我半宿。我是受罚他又没有，况且我打盹那半个时辰估计他也没怎么休息。见他离去还兀自担心会不会影响他今日课业。

重新伏案，摊开册子，觉得近晨无论如何也要抄完，不能再让师姐和师兄劳心了。

这般想着，便拾起笔，认真抄起经来。


----------结---------

承平十年，秋
     天地浩渺，身如蜉蝣，立于山间嶙峋石岩，气态神和，呼吸吐纳。晨露垂枝，天将破晓，霞云初展，驱散暗尘。
      至晨曦倾吐，蔺无余才慢慢挣了眼，一夜未睡在这沉思静坐，也不觉困乏，精气神足。
      至出关以至现在，发生众多事情令他许久未曾如此，想着他所在意同门，好友以至于她，一一沉在心里，便觉甘甜。
         但这甘甜的背后却隐隐有些风雨欲来之感，只是他向来随性，不曾在意。
        蓦然，一声枯叶碾碎，毫厘之响突破寂静，蔺无余转身回望而看来者，竟有些意外。
       “五师兄，真早，你怎么来了？”

【从弟子那儿得知六师弟出关了，想着许久未见，打听之下才知他还在后山修炼】

【刚听闻消息时不由惊愕的瞪大了眼，十分吃惊。知晓这个师弟是个武痴，初入观时也仗着自己自幼学武，时常与他切磋，结果总是惨败。不过好在心性坚韧，越挫越勇，久而久之倒是在剑术上也有不小的提升，说来还要师弟指导剑术，实在惭愧。】

【大清早的就迎着朝霞步上后山，看着师弟一身晨露，不由咂咂舌】

师弟啊，你这般努力，衬得为兄实在是太过闲散。昨夜一夜未眠？

【抬了抬手中的听息】

这不听说你出关了，为兄又来找虐了。要不你去吃个早饭？休息休息？

【看他双目清澈坚定，虽彻夜未眠，却丝毫不见困倦，反而精神抖擞，心中知晓他定然又有突破，一时打斗的心似乎有些动摇。】

       听他此言，波澜不惊，自己虽不善符箓，也知融会贯通，意念神合之理，为一脉传法，何须自谦。
      点额算是应了他话，闻后言却是一笑，观中人向来怕自己寻上谁切磋，也唯他是来找自己。当下一弯眉，也不拒绝的跳下石岩。
      “早饭休息就不必了，晨露挺好喝的，这次你要怎么比？”

【望着他跳下岩石站在面前，虽然是师弟，但却比自己年长了两岁，自称为兄也是为了占他便宜】

比什么？
…………你闭关这许久修炼的什么，我们就比什么。

  思考一方，也为想到妥善的法子，突然觑眼看见竹林翠色，沉暮霞光，犹如君子而立，瞅了眼前人，不正是这幅模样。
      “不若我们随先入的竹林取得一根竹枝如何？”
       且不说输赢如何， 本有意取竹杆做笔赠他，君子配竹，空似体道，瑞音清绝。

   不比剑吗？

【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人号称剑痴，自然是剑术绝佳】

【转念一想，许是每每输给他，赢得没兴致了】

也好，为兄的轻功比起剑术还是强些的

【说罢，把听息脱手甩上岩石，出手看似很重，听息落地却无声】

【蹲身捡了块石头，抛了抛道】

师弟，这颗石子落地之时就是比赛开始之际。

     被陈师伯敲打一顿，少不了有些心德，比武切磋纵然能提升认清招式之间的差异，加以精尽。但他想试用极致的快，看自己是否能得出几分领悟，或对新招连和。
      眼看他手中的落石入土，这才将剑囊抛在他听息一旁，随后脚步沉踏，出掌功向他胸前，想此虚晃一招，借力退向竹林。

【在石子抛出之时看着师弟依旧悠闲自在的模样，摇了摇头】

师弟，等下输了可不要说师兄不让你

【手上用力，石子抛起，暗自蓄力，自己抛得自然算得到何时落地】

【在他抛出剑囊之时，脚尖踏地，借力向前纵去】

【衣袂飘扬间还不忘调侃他】

师弟，不是说好只比轻功吗？偷袭可是不好。

【落地之时再次借力纵出】

    我说了比法，可未说中间不能互相阻挠啊。
      只是你居然意先察觉我的动作，先溜了？师兄！你变狡猾了！
         随之落空腾身旋转落地，面向竹林方向，观着距离自己几丈的身影，随之足下生风，蓄势挪动，追上人前。
       “师兄，我那是光明正大的。”
        话里带着几分调侃，眼见竹林将至，两人同时拾取同时，自己却是古怪一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他之劲捡了最近的竹枝。
      “师兄，你的礼物有着落了”
     

【山下竹林据此还是有些距离的】

【自己率先而行，师弟却后发先至，虽然偷袭未成，但也顾不得再打趣他】

【提气纵身，两人身影不分前后的先落在竹枝上】

【正扭头要调侃他，却感觉手背上一热，手下竹枝已被他握着手掌折下】

【收回手，拇指食指转动着竹枝，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师弟，这竹枝可是在为兄的手中呢，你说算是谁赢了？

     有意如此，怎会想要胜负。于自己和他而言，这般行事，不过闲暇的所添趣味。
         伸手将他掌中的枯枝拿过自己手中。
      “虽知道师兄定少不了极品笔墨，师弟我只好班门弄斧献丑了。带我回去制成羊毫竹笔再赠于师兄，到时候再说师弟我厚颜就好”
     ——————结——————

承平十年 秋

PS：假装后山有小黑屋

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秋夜凉如水，衾寒不自知。

卧龙谷一战，玄气与叶师叔均有所伤，不过前者是被打的，后者是主动往剑刃上凑的。若非如此，自己不会清醒这么快，亦不会知晓观中还有这样一间屋子的存在。离主殿寝居都甚远，倒是很适合静思。

才一回来就被押至此处，然后叶师叔就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来，也不许我到处乱跑。虽然门外有弟子盯着，但我若真想走，他们也拦不住。只是我与他心里都清楚，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逃走。

月至中天，不知为何觉得屋内温度骤降，然后莫名一股寒意从体内弥漫到四肢，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右手抓紧胸口衣服，左手扶着桌子，本是想站起来回到塌上，但膝盖还没撑直就又跌了回去。

与此同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夜色凄迷，月明星稀，风吹影动。】
【骤然从温暖的内室走出来，周遭一时都是凛冽寒寂侵来，有风飒然而过，难以自制地微微冷颤。】
【饶是如此，仍拒了秋石所言。尽日下来一心扑在诊治，耗神不已自然疲惫。但落霞馆来去洗漱休整耽搁时间，青风此前虽得暂控，可功体有差到底也误不得。叶师兄说是恚怒，怕心里总是忧心与他。】
【眉宇抬起，望去黑夜晦涩，点星灯火，万籁俱静，一切皆被覆于之下，偶尔只闻得风卷树枝枯叶簌簌作响。】
【这一时失量，待冷意渐惯，凝神，叫秋石去取些衣物药石，携着药箱脚下已快步往静室去。】

【此处偏远，山石嶙峋林疏野旷，秋冬时连只觅食鸟雀也无，风啸教人遍体生寒。】
【月下片言只语，只道叶师兄已准请监守弟子开门。】
【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闷响，月色悄悄漏进去，即见桌边跪倒在地的人影。疾冲上去，一面卸下药箱抛搁桌上，一面伸手穿过他臂下横过背脊将人架起放至榻上。】
【手掌按在他肩上令之躺好，屋中幽暗，扬声朝外唤人。】

点灯。

【仿佛一路风冻霜染，唇边冷峭。】

昏暗中看不到来人是谁，只觉淡淡药香袭来，然后便被来人架了起来，扶着到塌上躺下。而后清冷一声“点灯”，屋里才渐渐亮起来。

“慕师叔。”

闻香识人，只是刚刚浑身僵硬，连舌尖都在发麻，言语不得。躺下后有所缓解方能出声。

这病发的突然，也莫名其妙。想了想应是走火入魔的后症，却不知到底如何。好在慕师叔及时赶了过来。

“慕师叔怎么来了。”

犹记得叶师叔押着自己进来时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来瞧我，慕师叔突然造访，不是明月所托，便是叶师叔吧。

【烛火燃起来，盈了满室光亮。】
【翻过他的手腕，捕脉细察。早些时候间隙曾问过押人回来之情状，言其心神激荡、血脉奔涌，心已生虑，此刻断脉，气血凝滞、经络损伤，确走火入魔无疑。】
【纵平日与这些小辈们算不得亲近，但亦持关切之心、行照料之举，不曾想过他竟如此言行无状、伤及尊长，更累叶师兄病倒、几近性命攸关。无怪玄气师兄震怒，连我都不禁动气。因有明月痛陈前情，与蔺师兄小谈在后，今又明他有因，但算平息几分。】
【心念飘转，却又无话。转身去开了药箱，拣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黢黢的药丸，并端了烛台放置床头矮桌。一手扣他下颚示意张口，一手指尖挟了药丸喂他。】
【再解下臂间缠的牛皮布袋，在桌上一推，展平开来，顿时丝丝银芒流溢而出。】

你已走火入魔，我如何能不来？

【烛火映眸，声音低回清冷，如这长夜里倾落的月光，似冰凉又似柔和。】
【走火入魔之事关乎极大，如何也得走这趟，万不能使他桎梏。】
【自有计较，垂下睫羽，沉声。】

静心调息片刻。解衣。

【取针，置火上，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