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竹海

[每逢蘸了朱砂重复落针的时候，他似乎总会抬眼看一下她的侧颜，因之前尴尬而被红云布满的脸已经褪去红润，而那紧闭的眼睛，时而颤动的睫毛，似乎也让他下针的力道更加小心]

[银针起落，朱砂入肉。那一块浮起的顽疤，渐渐被这朱砂给纹出了纹路，一枚红心跃然而出，在那光滑白皙的脸颊上，却给这张向来冰冷少笑的脸上，添了别样的风情]

[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方才完成的朱砂刺青，好像这一抹朱砂的色彩，也让那还未红印褪尽的脸上红印不那么明显了。他看了半天，也没说话，亦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想什么]

好了。

[过了很久，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了这两个字。只见他将针放下，便起身拿了镜子过来，帮她拿着放在她面前]

你看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停手，而那短短的时间，亦让自己恍然是过了半个世纪，闻言抬眸看一眼脸上那鲜红如血，漂亮如花钿，非但丝毫无损自己的容貌，反倒让那清冷的容颜莫名添上一丝暖意。半晌不由抬眸看向他调侃道】

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我丢了一颗心，你便还给我一颗？

【抬手抚上，细细看着镜中的剪影，突然便笑了出来，似乎，这样也不错。】

谢谢。

【无论他出于什么心思，都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要求，虽然和预想中有偏差，却也不得不说他是花了心思的。】


============结============

承平三年·春

[又逾半月，亦是到了春分时节，整个箕山更显葱翠。茶林广袤，翠竹林立，更是漫山遍野。而在一片青翠之中，又难掩那漫山遍野的山野樱花、丁香花、木芙蓉……一时间是百花齐开，万紫千红，让这箕山深处的小村子，更添别样景致]

[翠竹村虽是一处桃源避世之地，但是对于这春分时刻的花朝节，还是会热闹庆祝一番。村长早早就带人将村子装点起来，只见整个郁郁葱葱的村落到处挂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花，家家户户踏青赏花，更是一派逍遥自在]

[这在西北角药庐小院里居住的这对年轻人，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毕竟百花贺岁迎花神，这也算是翠竹村难得热闹的日子]

[他们已经在翠竹村居住了四个多月，四个多月以来的同进同出，如果说数月前尚有些男女嫌隙，但是最近一个多月来的同进同出，丝毫不避讳的执手相携。村子里的人，也早就把这药庐内居住的这对年轻男女当作了一对]

[又怎能不当做一对呢？这位墨大夫自从带回了这位受伤的女子，似乎就在翠竹村常住了下来，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隔数月来一次，而那位女子甚至也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二人生活渐渐如同一对少年夫妻，便是要在此安然一生的样子]

哎呦！墨大夫和夜姑娘！

[迎面而来的孙大姐看到这对携手而来的年轻爱侣：那男子换去了那身黑衣，而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衫，眉宇间的暖意，远没有那一身黑衣时候淡漠阴郁；而那女子亦是一身白衣如雪，只是那原本清冷的面容之上，一双眉眼每每看到身旁这位男子时，总是情意绵绵]

[孙大姐来回看了看他们，有些好事地笑盈盈道]

二位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青年闻言，抿嘴一笑，与身旁的女子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孙大姐，对其言道]

应是快了。

哎呀！那感情好！村子好久没有办喜事了，到时候啊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话音落，她又瞅了瞅墨大夫和夜姑娘，当日这位夜姑娘被墨大夫带来的时候，那边面容几乎尽毁，如今却是光滑粉嫩，更有一点朱砂而增色。这整日里和这样一个美人住一起，又会有哪个男子会不动心的？更何况这位墨大夫，也面目俊秀得很，年纪轻轻亦是医术高明。他们二人会在一起，一点也不会令人意外。孙大姐看了半天，似乎觉得好像打扰了他们，赶忙说道]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快去赏花吧！今年的花呀，开得特别好！

[这青年男子看着大姐一路小跑离开的模样，唇角一扬，更是笑了起来。以前他倒没发觉，自己也是一个这么爱笑的人，而且最近每次笑，都是来自于内心的真正开心，并不同以往只是为了和人能够正常交流]

[他转头对着身边的女子，眉眼之中尽是毫不加以掩藏的情意绵绵，温声开口道]

走吧。

【转眼半月，自那日之后，两人也撤去了那挡在中间的帷幔，干脆将两张床并到了一起，过起了小夫妻的生活。偶尔他会去村子里问诊，自己亦会做好了饭，在家里等他回来同用，平时便是相互伴着或是讨论下药理。】

【梦中的故人也再未来过，许是多了他的陪伴吧，日子竟也过得格外宁静祥和，甚至有一种想要长住下去的打算。】

【以往的二十年中，节日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没人陪伴亦没人会惦记，犹记小时候一次春节，也曾经问过师父，而师父的回答似乎除了一声长叹，也只是让自己淡然修心吧？】

【记忆似乎已经逐渐模糊，明明相伴十载，可所留下的回忆，却是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是贫瘠。】

【无奈摇头甩去那一份惆怅，抬眸便见那人已站在门外，抬手放下手中木梳，嫣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笑道】

好了，走吧。

【雪白柔荑自然地被他修长大手握入手中，关了门携手朝着村中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热情的打着招呼，而这几月之中，自己也算与他们相熟，那种淳朴的天性，令自己莫名的愿意去亲近。】

【看着熟悉的孙大姐过来，闻言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却也安静的站在他的身侧，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更是又羞又喜，不自觉的握紧了他的大手，亦是客气的朝着孙大姐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快去赏花吧！今年的花呀，开得特别好！

【看着人丢下一句祝福，便匆匆忙忙的跑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似乎现在的自己，越来越爱笑了呢？】

走吧。

【闻言抬眸，撞入他的眸中点头应道】

嗯。

【宽敞的街道两边，被人摆满了姹紫嫣红的各色花朵，还未走近，那浓郁的花香已是扑鼻而来，阖眸深吸了一口气赞道】

好香啊.....

[他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就如同胸中跳跃的那颗心一般炽热。不大的村子这几日被村民装点的很漂亮，挨家挨户的门窗上甚至都插着花枝]

好香啊.....

[耳边传来一声赞叹，带着那难以掩藏的喜悦和天真，让他不禁是笑了笑。比起花谷的花海来讲，这满目映来的花草其实真是不多，扑鼻而来的香味亦是不如。可此刻他却觉得这里的花——非常好看。只见他看着看着，便缓缓开口说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诗经》里的一句诗，被他慢慢地吟诵出来，一句诵罢，却也是抒发情思。情人在侧，而情思纵多纵说，却永远不够。只见他颔首略微浅笑了一下，似是掩藏这份莫名而来的羞涩，然后转言续道]

我以前只道这里是个避世的村落，却也没想到来此避世的，竟也有些风雅之人。花朝节在城里如何布置，也不如这里的天然。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即便他们的先人是隐世的高人，历经几百上千年的更替，也早已褪去了当初的风雅与骄傲，可直到此刻，自己才发现错的有多离谱，他们不是忘了，而是甘于平静，更享受这份难得的安逸。】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闻言睨他一眼，面上继续红晕，更衬的人比花娇。十指紧扣，徜徉在古朴却洋溢着满满喜气的街道上。大理的花海曾去过了无数次，可却从未觉得它有多美，如今不知是花香醉人，亦或是身边多了一人。竟是觉得这里的花要比那有名的花海还要美上无数倍。】

是啊，想来初来这里的前辈，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吧？

【听他说起诗经，蓦然想起他的来历，似乎对于自己的事情他从未提起过，而自己也不曾想过要问，两人虽然亲密如斯，但对彼此的过去，却是全无所知，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可现在竟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了解他的过去，更想要知道他为何会入了冥教。这样的人，本……不该属于那里啊！】

笙，给我说说你的过去吧？

还有为何你会选择入冥教呢？

[映目花草尽是春之本色，甚是迷人，素日里在自家安然度日的村民，此刻也都出来赏花踏青。村子中间的大广场上，甚至被花团做了万花锦簇的一个形状]

[只是村中虽然装饰美丽，却远不如山里那漫山遍野的山野樱花和桃花。他牵着她再村里慢慢逛着，似是要往山里走的样子。只是游玩的步伐并不快，更何况两人携手相依，更是温存]

笙，给我说说你的过去吧？还有为何你会选择入冥教呢？

……（过去？）

[闻言他不禁一怔，略微蹙着眉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子。直到她说出的第二句话，他似乎才有些回神。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和冥教了……]

我的过去……我好像没有过去。

[蓦然出口的话，竟然让他整个人神色一黯。潜意识里那尚存的隐藏，似乎还在遮掩着他的内心。他的过去，此刻他竟然是不想想起。至于为何会入冥教……]

至于……我为什么会入冥教……

[他的眉目忽然一敛，只是眉宇间渐染的愁色，却是清清楚楚。如今身旁，是他的爱人，他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呢？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关于过去的事，在她的面前，他都不想提起。因为……过去的残念会让他产生愧疚，愧疚于与她陪伴的日子]

我会入冥教，是因为我要医治温翘。那时候温翘疯了，我偶然遇见，便随他一路南下到广南。为了医好他，我便入了冥教。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出来了原因，但是，这是事实吗？他的心好像被人蒙了一层纱，更真实的东西似乎还在隐藏着，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

[这么多年来，任何一个会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他都是这么回答的。他入冥教，只是为了治好温翘，这个和他曾经几经磨难，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初遇之时，便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当时只是陌路，并未曾想过要一探究竟，而如今，却是真的想要知道了。】

【他的神色突然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疑惑之余却也只能扣紧了他的十指，有些期待的看着他，却也有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紧张，似乎是在怕着什么？】

我的过去……我好像没有过去。

【闻言一怔，继而有些好笑的开口道】

怎么可能会有人没有过去呢？那这么多年你又是怎么过的呢？

我会入冥教，是因为我要医治温翘。那时候温翘疯了，我偶然遇见，便随他一路南下到广南。为了医好他，我便入了冥教。

【紧扣着的十指缓缓松开，抬眸就那般静静地注视着他，心难以抑制的抽痛着，他的犹豫，他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挣扎与愧疚，都深深的刺痛了自己的心，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并不可信。即便自己会是他的妻子，也无法真正走入他的心里。】

【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浓浓的失落之中，不想抬眸看他，也不敢抬眸看他，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那股复杂的感情，明明说好了不爱，为何还要去在乎，他的过去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不该是他现在还在自己身边吗？】

【半晌才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抬眸问道】

你……不信我？

【认真的对上他的双眸，就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计较什么，可是那种不被他信任的感觉真的好讨厌，甚至让自己整个人都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不被信任，是否就代表着终有一天将会失去？】

【失去他，自己又该如何呢？或者说是又能如何呢？】

怎么可能会有人没有过去呢？那这么多年你又是怎么过的呢？

[闻言他便更是沉默，他不是没有过去，而是和她在一起，他一刻都不愿意想起遇见她、爱上她之前，他所要去做也不得不做的事。眉目间的愁色，又含些许无奈和痛苦。本正紧扣的十指，霍然一松，他不禁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人]

我……

[一声“我”又是阻断了千言万语，他看着她那敛着眉目有些难过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抽疼。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脸颊。却在她问是否不信任她的时候，被那眼中按捺不发的情绪，弄得有些心慌]

我哪有不信你，我的命都可以给你。只是……

[微抿的唇角，半敛的眼皮似是压着眼中的那有些无措的情绪。半晌开口道]

只是就因为我可以把命给你，所以我觉得，我能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我……我可以……可以放下任何事……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亦有些悲伤。犹豫的是那心底深处已经被他贴了封条的记忆，是否要再度开启；悲伤的是，他的灵魂深处，竟然是有一种冲动想要让他正视一切。正视一切，那他现在放下一切与她相爱，便是他人生最最错误的一件事]

凰儿，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对上她那双认真的眼神，认真之中又是较真和难过。看到她这个样子，他是有些慌了，害怕她真的以为他是不信任她。只看他的眼光有些游艺地闪烁了片刻，便有些艰难地张开了抿着的双唇，无奈叹道]

好吧……

[他是不想她不开心的，也不想她误会他。为了她，那段他本不能忘记的使命他都可以不顾，更何况只是告诉她那些事，究竟是什么呢？]

[紧扣的十指已经松去了一半，而他那一半亦是被他松开，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村子很远了。他看着远处的山花，周遭的竹林亦被微风吹得莎莎作响。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有些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怅然说道]

我入冥教，是想报仇。

【彷徨，无措，各种复杂的情绪汇聚到一起，让人更是觉得不安，尤其是想到他的留下，只是因为中了情蛊，就更是觉得烦躁不已。】

【似乎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了，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正是因为这种无法掌控的未知感，才更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瞧着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一颗心更是犹如跌落谷底吧，冰凉刺骨。】

我哪有不信你，我的命都可以给你。只是……

【闻言猛的一怔，瞳孔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之人，仿佛那句话只是幻觉一般，竟让自己有些恍惚。】

呆子，谁要你的命了……

【一句话，心中的闷气已散了大半，幸好他还是在乎的。】

凰儿，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只是下一秒却再次有些落寞，这句话，他又有几分真心呢？倘若没了情蛊，只怕他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吧？】

【扣着的纤手被他松开，眸光不自觉的转到垂落的手臂上，心不可抑制的莫名刺痛，想来若真有那一天，他也定会像此刻这般毫不犹豫的放开自己的手吧。毕竟当初是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将他禁锢，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定会恨死了自己吧？】

【手腕猛的被他握上，几步冲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疑惑的打量了眼四周，耳边传来他无奈的话语。】

我入冥教，是想报仇。

【原来，这才是真相，自己究竟都做了什么，竟还有脸来这般的站到他面前质问，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来质问他呢？】

【猛的扑入他怀中开口道】

别说了，我再也不问了，抱紧我，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那女子便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虽然她说是让他别说了，但是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抬手轻轻搂着她，侧着脸十分轻柔地蹭着她的发]

凰儿，我会抱紧你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因为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

[话语至后，是悲凉之后的哀叹。没有叹息的话音，却有叹息的语调，那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无奈和悲哀，渐渐将他整个人包裹。而那心中莫名而来的疼痛，却在她扑入怀中有些缓解]

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心中的痛，如同滴入水中的墨，那样快的蔓延开来。他不由得将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好像这样会让他好过一点]

我家在荆湖扬州，是机关术始祖墨子先人的后代支脉，过着寻常梓人生活，为人搭建房屋，修筑机关暗道。家中历代世传的，就是机关建造之术，还有奇门遁甲，九宫八卦。我们家世代祖传，有块黑玉，可以启动机关白虎。白虎是墨家机关制造最精良的机关兽甲，加之黑火辅助，任何生灵在它面前，都如同蝼蚁。然后有一天，我家没了。

[他有些恍惚地将这些故事说出，心中再无悲恸。他花了那么多言语去说明白他们墨家的起源，却是轻描淡写地诉说了家灭]

那天恰巧我带着妹妹出去玩，回家的时候发现我们家外围的防御机关被破坏了。我爹曾告诉过我，如果外层的防御机关被破，就让我带着妹妹，有多远走多远。所以当时，我什么都没想，带着妹妹就跑了。

直到过了好些天，我才偷偷地、偷偷地回家看看，却发现家里竟然空无一人，甚至还被收拾得很干净，墨家宅院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而且就在一夜之间。我找不到爹和娘，也找不到家仆。当然，黑玉也不见了。

我当时以为，是不是爹娘不要我和妹妹，带着家仆走了……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很难过，但在听到街上的人说，我家里人都死了，尸体也被凶手搬走了。当时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我……我宁愿是、宁愿是我的爹娘不要我和妹妹了……当然了，事实确实是，爹娘不要我们了，永远都不要我们了……

[话至此，他不禁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脑海中又出现那日他回家，孤苦无助又痛哭狼嚎的模样，而那个时候，他也才八岁而已]

那年……我八岁，妹妹五岁，我们一起在江湖上流浪。妹妹那么小，身体还弱，跟着我到处飘零，饥一顿饱一顿的……然后有一天，妹妹就病了。妹妹病了，她不能跟我一起去找吃的，所以我就一个人出去给她找吃的，等我回来，妹妹不见了……

[说到此，他竟然失声笑了出来]

呵……我不仅丢了爹和娘，我又把我唯一的妹妹弄丢了……

凰儿，我会抱紧你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因为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

【闻言心中一颤，是感动，更是自责，究竟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玲珑的纤腰紧紧被他搂入怀中，胸前的柔软亦是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压得有些疼，却丝毫不想推开他。】

【似呢喃，似挣扎，更像是有些恍惚，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们竟是那般的相似，同样的孤独，同样的一个人，所有的亲人似乎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不见，唯一的区别便是自己的父母还在，虽从未见过。】

不，那不是你的错......

不要责怪自己，他们亦不会怪你......

【轻声安抚着他那不安的情绪，纤手紧紧地环抱住他，给予他无声的慰藉，自己能做的仅此而已。而他为了自己放弃了复仇，又该有多难过？难怪最初的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望着村口。】

对不起。

【一句低喃，包含了无数的情绪，不知是在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还是说自己不该去揭他的伤疤，让他再痛一次。】


==============结==============

承平三年·春

[背后传来她手掌抚摸的柔软，让他那颗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心，或者是痛到麻木的心，感受到了温暖。耳边传来的，亦是她的柔声安慰]

[他的至亲是否怪他，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想过多少遍，可每次他给自己的答案都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直到遇见了凰儿，他才会有了另一个答案，如此安稳一生，又何尝不是已故亲人愿望？]

[他轻轻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她那满目的担忧，亦是让他知道被人关怀和记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为何要说对不起？这么多年了，那些事对我来讲，想起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是没什么感觉了。他会变成这样，说起往事如同说起他人故事，无悲无喜，也是工圣师尊让他在花谷的四年修心之故吧。他拉着她到一旁坐下，便又慢慢地把这些事，一点一点讲了出来]

后来我被师尊捡到，带回了秦岭的花谷。花谷也是一个很遗世独立的桃源所在，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专门培养大夫的地方，七位各有专长的师尊同时授艺，有点像学堂。每年都会有很多人，送自己的孩子去花谷学艺。虽然七位师尊各有专长，但花谷还是以习医为主。四年一次的渡尘考核通过了，才能出谷行医。

我刚去的时候，根本无法专心习医，我只想找妹妹，只想知道家灭的真相。可是师尊告诉我，就算找到妹妹，就算知道家灭真相，我一无所长亦无可奈何。甚至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血海深仇根本无法言报。更何况既然入了花谷，要想出谷，就必须通过渡尘考核。

所以后来，我就很努力的习医，只希望可以尽早出谷。毕竟四年一次的考核，时间太长了。我十四岁那年，参加了第二次渡尘考核，那时候我的医术造诣，就已经是同一时期师兄弟中的佼佼者了。我本以为那次考核可以过，过了我就能出去找妹妹，去寻找仇人报仇了。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过。那次之后，我对于医术的痛恨，甚至到了一个难以消融的地步。

书圣师尊见到后，就问我，问我觉得以我当时那急功近利、不顾前后的性格，又能在江湖上活多久。我的仇人是谁，我的亲人在哪儿，根本不是不过大脑地一腔热血大喊就能解决的。而这也是我这次渡尘考核，没有通过原因。

[既然决定告诉，那便不作任何隐瞒。毕竟这些事，这些年，一直在他的心底里压着。除了师尊知道，唐家奶奶和叔伯姨婶知道，他身边的朋友，无人知道。说到朋友，好像他也没什么朋友]

再后来，我彻底地摒弃了一切杂念，医术上更加精益求精，身心上更加心无旁骛，整个人也就从原来的那般冲动模样，变成了现在这般。而多年来的耳濡目染，七位师尊的谆谆教导，我对医术也有了新的看法，不再痛恨它，而是真的想要学好它。也希望我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不是只为了寻仇和寻亲，也可以像那些出谷的师兄师姐一样，悬壶济世。

【听他柔声安慰，心中愧疚更深，明明该被安慰的人是他，可他却偏偏若无其事的反过来安慰自己，是不是说吗，自己真的有些过了呢？】

【曾听人，人间最痛的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而自己的双亲明明健在，却总是揪着那本不是他们的错误去责怪他们。二十年了，他们如今也早已不年轻了，自己年幼，懵懂无知，而他们呢，在这二十年中可曾想过自己？】

【跟着他在路旁树下的桃树下坐下，轻轻地偎在他的胸前，耳边是他那略显低沉的声音讲述着他那自己不曾参与的过往。】

是不是天下的师父都总是一个样子呢？

【想起自己的师父，不由得开口问道。同样的冷漠，却是真的关心。】

【蓦然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他笑道】

不如我帮你一起报仇吧？

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完成你的心愿了。

好不好？

[他慢慢地说起在花谷习医的事情，纵便当时年幼，在花谷初时习医并不能专心和服气。但时过境迁，如今他更是过了加冠之年，而今再回忆起，花谷的岁月却是他最安然的时候。而今将来，却也让自己的身心，无比平静]

是不是天下的师父都总是一个样子呢？

[听到她开口问的一句，他亦有些恍惚，头向后扬了扬，靠到背后的树干上，叹道]

兴许是吧。

[当时的他其实并不明白书圣师尊的话是何意思，而今想来第二次渡尘考核，他应该是过了。只是当时他能力过了，这颗心却没有过。也对，如果没有后来四年里师尊的引导，这样的江湖兴许他不会活的很久，更何谈报仇]

不如我帮你一起报仇吧？

[他正沉默着发呆，想着接下来关于唐门、关于冥教的故事又该如何去说时，却听到怀里的女子突然说出的这句话。他不禁低头，却对上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报仇？

[这两个字眼突然又出现在面前，他本应该要去做的事，也一直要致力于去做的事，却在又看到这两个字时——踟蹰了]

报仇……谈何容易……

[话虽如此说，可是他或许已经忘了他在冥教这些年，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了，报仇成功指日可待，并且他还能够全身而退。他现在脑子里再听到这两个字，竟然是觉得异常艰难]

十四年前冥教阎王为了夺取我墨家的黑玉，阴谋设计了唐门与我墨家为敌，唐门精锐将我家一夜覆灭，却在风陵渡惨遭阎王埋伏，精锐几乎消失殆尽。唐门亦是大受折损，自此后更是深居蜀中而不出，心甘情愿吃了这个哑亏。连唐门这样大的江湖世家都无可奈何的事，我孤身一人，又谈何容易。而你，又要如何帮我？

【闻言哑然，是啊，若是真的那般容易，他在冥教这么多年，又岂会一无所获，是自己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是他真的束手无策】

我......只是想帮你......

【冥教的情况自己并不了解，或者说江湖的各大形势都不曾去认真地关注过，只因从未想过会卷入其中。蓦然想起了北冥渊，他或许会知道吧，毕竟过去的相处中，他似乎什么都很清楚。可惜自己却并不打算去找他。】

【一派之主，谈何容易，况且自己又只是一个没有半分内里的弱女子，除了小金，自己似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吧。跟着他，也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对不起。

【似乎除了道歉，已经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了，或许真的该放他离开了吧？】

【这样的禁锢本就非他所愿，与其日后两看相厌，倒不如还他自由。】

【抬手环上他的颈项，与他四目相对，认真地开口道】

若是有一日，我们分开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不管他会不会记得，会不会回来，自己都愿意在这里等着他。】

我......只是想帮你......

[闻言他的嘴角浮出了淡淡地微笑，搂着她肩膀的那条手臂的手，也由肩膀而上，轻轻搓揉着她的头发，说道]

不必了。仇不报了。

[轻声细语的几个字，是对命运的臣服，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他是欣然接受。为何不接受？倘若亲人在天有灵，看到他这般能够娶妻生子，安度余生，难道不会感到欣慰？又为何要一门心思，不顾性命，去报那根本无法报的血海深仇]

我想，爹和娘在天有灵，应该也只是希望我好好活着。而我如今，更有凰儿你，你在我身边，我这一生别无所求。

[他又听到了她说对不起，这是她说的第几次对不起了？好像从……从他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在与他说对不起，甚至是他们发生关系，她也经常对他说对不起……而今天，更是……]

[思及此，他的心突然莫名地抽痛。是否……她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安抚他那千刀万剐般的心痛？是否……她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那一夜错误的迷情？是否……一直是他在强迫她和他在一起？]

若是有一日，我们分开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微垂的眼皮，掩盖着他眼中的那几分犹疑和悲伤，蓦然而来的话，忽然攀上脖颈的手臂，却是让他一瞬回神。低头对上她那认真的眼瞳，他才恍然发现，方才所思所想，竟是情丝扰人]

你胡说什么？我们不会分开的，永远都不会。

[蓦然而来的离别之语，竟是让他心中一紧，搂住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缩，将她更往怀中揽]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又岂是说放就能轻易放下的，如今他这么说，也不过是受情蛊的蛊惑罢了。感觉到他宠溺的动作，眸光暗了几分，面上却是浮起了一丝笑容，不管结果如何，至少现在他是要她的。轻轻的在他怀中蹭了蹭，面上竟是甜蜜。】

嗯，知道就好，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到了自己，那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你胡说什么？我们不会分开的，永远都不会。

【身子猛的被他搂紧，闻言嫣然抬眸笑道】

我只是如果。

毕竟世事无常……

（想来情蛊解了之后，你……便不会这么说了吧？

若真到了那时，你又可还会愿意想起我？）

【想到伤心处，泪水打湿了眼眶，却终是没有让它落下。本以为爱情只是相互陪伴，却原来那不过是寂寞的太久了，而如今，第一次，竟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再不分开。】

笙，我们成亲吧？

你娶我，好不好？

【哪怕他会离去，哪怕终会失去，但至少再此之前就给自己一份念想，婚后，自己会彻底的放他离开。】

[一声如果，却是叹尽世事无常。伊人眼眶之中的泪水，徘徊眼内，久久不落。是忍耐，亦是坚强。他默默看着，心中泛起的怜惜之情更甚。]

[本希望的，是给她快乐和幸福，可是如今，这莫名而来的离别气氛，实在是叫人悲伤和心烦。他不会离开，这是他允了无数次的承诺]

[可是为何他和她之间这样的爱情，却觉这般艰难。他未言语，只是那样望着她，眼眸中泪水徘徊，来来回回如似尖刀，剜割着他的心。他低头，轻轻亲吻了她的眉心]

傻瓜，那日我不就说过，要你做我妻子了吗？

[那一日的迷离痴情，那一日之后的迷离痴情，他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但是成亲，又岂是那般草率，花烛喜服，良辰吉日，都会他要给她的尊重和重视]

我看了日子，最早利于婚娶的日子，是这个月底，也就是二月廿八。你会觉得快吗？

[虽然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在成亲之事来讲，他们对于彼此的束缚，也只是这之间的感情。而婚姻，则是给这段感情加上的责任，是甘于一生无怨无悔的不离不弃]

[她会觉得快吗？这个问题，除了今日，亦是他在看了日子之后，最关心的问题。是否，她真的愿意嫁他，无怨无悔]

凰儿，你已知道我的一切，嫁给这样一无所有的我，你当真不后悔吗？

傻瓜，那日我不就说过，要你做我妻子了吗？

【忆及往昔，眸中几分迷离，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动了心呢，一直以为对他只是亏欠，是补偿，可如今才发现，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是啊，你说过，可是我等不及了呢？

【眸中泛起笑意，安心的窝入他的怀中笑道。听他说起日子，轻轻的点了点头应道】

好，我还觉得太晚了些呢……

【还有半个月，真好，他们可以好好的在这里度过半月，今生有此，亦是知足了。】

凰儿，你已知道我的一切，嫁给这样一无所有的我，你当真不后悔吗？

【闻言嫣然，抬眸看向他莞尔笑道】

那些东西，你会在乎吗？

【自己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世身份，有没有自己都无所谓，更何况，那些东西，自己从未缺过。】